第一章光里的初遇午后三点的阳光,是被老城区的梧桐叶筛过的。
它斜斜地撞进舞蹈教室的落地窗,把浅米色的实木地板切成一块一块明暗相间的拼图,
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慢悠悠地转着圈,像是被空气中飘着的大提琴曲缠住了脚步。
那曲子是巴赫的《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旋律柔得像浸了水的丝绸,
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墙面上泛黄的舞蹈海报、窗台边半开的白色茉莉、钢琴上摊着的乐谱,
连角落里堆着的练功垫,都沾了几分温软的韵律。这间藏在艺术中心三楼的舞蹈教室,
是老城区里的秘密花园。
墙面贴满了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海报:左边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芭蕾名伶,足尖点在舞台上,
裙摆扬起的弧度里盛着星光;右边是现代舞大师的抓拍,肢体拧成一道有力的弧线,
像是要把空气都撕开一道口子。海报的边角卷了边,被阳光晒得发脆,
指尖碰上去能摸到时光的纹路——这里的每一道折痕,都藏着某个学员从笨拙到轻盈的故事。
小丽就站在教室中央的光里。她穿了件藕荷色的练功服,布料贴在身上,
勾勒出细而不弱的肩线和腰线。墨色的长发没做复杂的造型,
只用一支素银的珍珠发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拂过锁骨,留下一道极淡的痒。
她正带着六个学员练古典舞的“拈花手”组合,手腕翻转时,指节间像有流水淌过,
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跟着软了下来。“沉肩,”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温茶漫过舌尖,
软中带着不容错漏的专业,“别耸肩,把气沉到丹田——兰花指要‘掐’住劲儿,指根发力,
指尖才会活,像攥着一缕要跑的风。”站在第一排的李姐慌忙调整姿势,肩膀往下压了压,
却不小心把手臂绷得太直。小丽走过去,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肩胛骨上,
力度刚好能让对方感受到位置,又不显得冒犯:“放松点,胳膊不是铁棍,要像柳条,能弯,
还能弹回来。”她边说边示范,手腕轻轻一转,拇指和食指捏成的“花芯”就活了过来,
像是真有一朵茉莉在指尖开了。李姐跟着学,动作终于软了下来,
脸上露出释然的笑:“还是小丽老师厉害,我在家练了三天,都没找到这感觉。
”小丽笑了笑,眼尾弯起一道浅弧:“别急,舞蹈是慢功夫,得跟自己的身体慢慢来。
”她转身要回中央,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门口——一个穿白T恤、牛仔裤的身影,
正局促地贴在门框上,手里攥着张纸,指腹都把纸边捏得发皱了。是小张。
他今天本来是陪发小阿哲来报名的。阿哲想学家居设计,听说艺术中心有手绘课,
拉着他来“壮胆”。路过三楼时,
他被门缝里飘出来的音乐勾住了脚——不是流行歌里的鼓点,是慢的、柔的,
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他忍不住推开门缝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脚步了。
教室里的光很亮,亮得能看清地板上木纹的走向。那个站在光里的女人,穿着淡紫色的衣服,
头发挽着,抬手时的样子像画里的人。她教学员跳舞时,眼神专注又温柔,
连说话的声音都像裹了层棉花,软得让人心里发暖。他看着她指尖的动作,
看着学员们跟着她慢慢舒展身体,突然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是学舞蹈的,
每次练完舞回来,都会给他看她手腕上的红绳,说“跳舞的人,连绳子都会变温柔”。
那时候他就觉得,会跳舞的人,好像住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没有数学题的难,
没有爸爸催着“要务实”的唠叨,只有软的音乐和轻的脚步。“喂,你看啥呢?
”阿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拍了他一下,“手绘课在二楼,你站这儿发啥呆?
”小张猛地回神,脸一下子热了。
他慌忙把手里的纸攥紧——那是他早上偷偷从抽屉里翻出来的舞蹈班报名表,
昨晚他对着电脑看了半宿艺术中心的课程表,成人舞蹈班的介绍页面,
他来来**翻了不下十遍。可真站在这儿了,他又怂了——他今年二十五,
在一家建材公司做销售,每天打交道的是钢筋、水泥,是客户讨价还价的声音。跳舞?
那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他甚至能想象出同事们的调侃:“张磊,
你一个大男人去跳芭蕾?别逗了。”“没、没看啥。”他把报名表往身后藏了藏,
拉着阿哲要走,“走,去二楼。”可刚转身,教室里的音乐突然停了。他下意识地回头,
正好对上那个女人的目光。小丽刚把学员的动作调整完,
就看到门口那个穿白T恤的男生要走。他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五,肩膀宽宽的,
却把腰杆挺得有些僵,像根绷紧的弦。他刚才看进来的时候,眼神里藏着点亮晶晶的东西,
像揣了颗小星辰,可现在要走,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了。她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初学者——带着点向往,又藏着满肚子的不自信,怕自己笨,
怕自己不合群,怕别人的眼光。她想起自己十五岁第一次进舞蹈房时,也是这样,
攥着练功服的衣角,连镜子都不敢多看一眼。“等一下。”她下意识地开口,
声音比刚才教课时更软了些。小张的脚步顿住了,像被钉在了原地。他慢慢转过身,
看到那个女人正朝他走过来。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她走得不快,
裙摆轻轻扫过地板,没有声音,却像踩在他的心跳上。“你是来报名舞蹈班的吗?
”小丽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她得微微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他的额前有碎发,遮住了一点眉毛,眼神里满是慌乱,像受惊的小鹿,可眼底深处,
却还有一点没藏好的期待。小张的喉结滚了滚,想说“不是,我是陪朋友来的”,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是……我想报成人班。”他把藏在身后的报名表递过去,
手指都在抖,“我、我没学过,会不会太晚了?”小丽接过报名表,
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指腹——他的手很暖,指腹上有层薄茧,不像舞者的手,
倒像经常握工具的手。她低头看报名表,上面的名字是“张磊”,联系方式写得工工整整,
“学习经历”那栏空着,只画了个小小的音符。她忍不住笑了,
抬头时眼里带着光:“不晚啊。我教过最年长的学员,今年五十八岁,刚开始连压腿都不敢,
现在能跳完整支《茉莉花》呢。”她把报名表放在一旁的钢琴上,指了指教室角落的空位,
“今天正好有课,要不要先跟着感受一下?不用急着跟节奏,就当放松。
”小张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星星似的,把他所有的不安都照没了。他点了点头,
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好,谢谢老师。”“我叫小丽,你叫我小丽老师就行。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外套,“外套可以搭在那边的椅子上,教室里有空调,不冷。
”小张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白色的T恤贴在身上,露出结实的胳膊。
他走到角落的空位站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围的学员都穿着练功服,动作轻柔,
只有他穿着牛仔裤,站得笔直,像个格格不入的木偶。音乐又响了起来,
还是刚才那首大提琴曲。小丽回到教室中央,
开始带大家练“云手”的动作——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慢慢转向一侧,
手臂像拨云似的划开,再慢慢转回来。学员们跟着做,动作流畅得像流水,
可小张却慌了——他转身体的时候,差点踩到自己的鞋带;手臂划开时,绷得太直,
像在挥拳头;好不容易跟上节奏,又忘了沉肩,肩膀耸得像座小山。他偷偷看镜子,
看到自己笨拙的样子,脸又热了。他想放弃,想偷偷溜出去,
可眼角的余光看到小丽正在看他——她没有笑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嘴型比了个“放松”。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把肩膀往下压了压,手臂也放软了些。虽然还是跟不上节奏,
动作也还是僵硬,但他没再想逃。他看着镜子里的小丽——她的动作真轻啊,像一片羽毛,
风一吹就能飘起来。他想,要是自己也能跳得这么轻,就好了。一节课四十五分钟,
像走了个过场,又像过了很久。下课铃响的时候,小张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
T恤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学员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李姐路过他身边时,
笑着说:“小伙子,第一次学都这样,多来几次就好了。”他点点头,想说“谢谢”,
却没来得及——小丽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过来,杯壁上凝着细细的水珠。“喝点水吧,
刚运动完,别脱水。”她把水杯递给他,“第一次练‘云手’容易晕,你还好吗?
”小张接过水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到了心里。他喝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
舒服得叹了口气:“还好,就是有点笨,总跟不上。”“不笨啊。”小丽靠在旁边的镜子上,
双手抱在胸前,笑得很温柔,“你刚才转身体的时候,虽然慢了点,但脚步没乱,
比很多第一次来的学员都好。”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平时很少运动?
我看你肌肉有点紧。”“嗯,平时上班都是坐着,要么就是跑工地,没怎么动过。
”小张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怕我学不会,给你添麻烦。”“不会添麻烦啊。
”小丽站直身体,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做了个“云手”的动作,“你看,
这个动作的关键不是快,是‘顺’——身体转的时候,先转腰,再转手,像拧毛巾似的,
把劲儿顺过来。你刚才是先转手,再转腰,所以会慌。”她转过身,看着小张,
“要不要再试一次?我带你做。”小张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小丽走到他身边,
站在他的侧后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别锁死。”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软得像风,“沉肩,把气往下压……对,就这样。”她伸出手,
轻轻放在他的腰上——她的手很软,指尖带着点凉,却一下子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现在,慢慢转腰,往左边转……对,别急,转的时候手臂跟着动,
像拨云……”小张跟着她的指引,慢慢转身体,手臂轻轻划开。这一次,他没有慌,
动作虽然慢,却顺了很多。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的香气——不是浓郁的香水味,
是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点洗发水的清冽,很好闻。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轻轻拂过他的耳尖,有点痒,却让他心里暖暖的。“很好,”小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再转回来……对,就是这样。你看,是不是顺多了?”小张转回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又看了看身边的小丽,忍不住笑了:“真的!比刚才好多了!谢谢小丽老师。”“不用谢,
你很有天赋。”小丽收回手,退到一旁,“下次上课记得穿宽松点的裤子,牛仔裤太勒,
不方便做动作。”她看了看手机,“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要是想多待一会儿,
可以再练会儿基础动作,没人锁门。”“好,谢谢老师。”小张点点头,
看着小丽收拾东西——她把乐谱放进包里,拿起珍珠发簪,轻轻拨了拨头发,
动作优雅得像幅画。小丽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加油,张磊。
”小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收回目光。他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温水,
心里满是暖意。他走到镜子前,试着再做一次“云手”的动作——虽然还是有点慢,
但已经不那么笨拙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也许跳舞这件事,
真的不像他想的那么难。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教室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的风声,还有他轻轻的呼吸声。他想起小丽刚才放在他腰上的手,
想起她含笑的眼睛,想起她叫他“张磊”时的声音,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他拿出手机,
给阿哲发了条消息:“我不报手绘课了,我报舞蹈班了。”阿哲很快回复:“???
你没病吧?一个大男人学跳舞?”小张笑着回:“没病,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放下手机,
又对着镜子练起了“云手”的动作。阳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像小丽老师的笑容。他想,
以后每个周末的下午,他都会来这里,跟着小丽老师学跳舞——也许有一天,
他也能像她一样,在光里跳一支温柔的舞。第二章咖啡与蝉鸣小张第二次去舞蹈教室,
是一周后的周六下午。他特意穿了条黑色的运动裤,上身是浅灰色的速干T恤,
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教室里还没人,只有阳光落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金。
他走到上次站过的角落,对着镜子练“云手”的动作——这一周,
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客厅里练,虽然动作还是有点生涩,但比第一次好多了。他正练着,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到小丽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帆布包,
头发还是用那支珍珠发簪挽着,只是今天穿了件浅粉色的练功服,衬得她皮肤更白了。
“早啊,张磊。”小丽看到他,笑着打招呼,“来得挺早。”“小丽老师早。
”小张停下动作,有点不好意思,“我想提前练练,怕上课跟不上。”“很认真嘛。
”小丽把帆布包放在钢琴上,拿出一个保温杯,“我泡了菊花茶,要不要喝点?清热的,
最近天热。”“不用了,谢谢老师,我自己带水了。”小张指了指放在椅子上的矿泉水瓶。
小丽点点头,走到镜子前,开始做热身动作——她先压腿,腿搭在把杆上,身体慢慢往下压,
腰背挺碰到脚尖。小张看着镜子里的她,心里有点佩服——他昨天在家试了试压腿,
腿刚抬起来,就疼得龇牙咧嘴,更别说碰到脚尖了。“你也可以先做热身,别直接练动作,
容易拉伤。”小丽看到他在看自己,提醒道,“先活动手腕脚腕,再转转头,压压肩。
”“好。”小张跟着做,活动手腕的时候,听到关节“咔咔”响,
他忍不住笑了:“我这身体,跟生锈了似的。”小丽也笑了:“慢慢来,多活动几次就好了。
我刚开始学跳舞的时候,压腿压得哭,觉得自己不是跳舞的料,后来练多了,也就习惯了。
”小张看着她:“小丽老师跳了多少年舞了?”“从六岁开始,到现在快二十年了。
”小丽边说边转腰,“小时候我妈觉得我太调皮,送我去学舞蹈,想让我安静点,
没想到一跳就停不下来了。”她想起小时候的事,眼里带着笑意,“第一次上台表演,
我紧张得忘了动作,站在舞台上哭,还是老师把我拉下来的。现在想想,还挺丢人的。
”小张听得入了迷——他想象不出小丽哭的样子,在他眼里,她总是从容又温柔的,
像永远不会慌。学员们陆续来了,李姐看到小张,笑着说:“小伙子,上周没白练啊,
看着比上次放松多了。”“李姐好。”小张有点不好意思,“在家练了几次,还是不太熟。
”“不熟正常,我们都是练了半年才找到感觉的。”李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
跟着小丽老师学,准没错。”上课铃响了,小丽走到教室中央,开始带大家热身。
今天练的是现代舞的基础动作,比上周的古典舞更自由,强调身体的放松和力量的控制。
小丽先示范了一个“地面卷腹”的动作——躺在地上,膝盖弯曲,双手抱头,
慢慢抬起上半身,再慢慢躺下去,动作轻柔却有力量。“这个动作能练核心力量,
跳现代舞很重要。”她边说边做,“注意别用脖子发力,用腹部的力量把身体带起来。
”学员们跟着做,小张也躺在地上,试着抬起上半身。可他刚一用力,
就感觉脖子疼——他用错劲儿了。他皱着眉头,想调整,却不知道怎么用力。
小丽注意到了他的窘境,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别用脖子,
把注意力放在肚子上——想象有人在拉你的肚脐,往脊柱那边拉,用那个劲儿把身体带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腹部,“你试试,慢慢抬,别慌。”小张按照她说的做,
把注意力放在腹部。他能感觉到小丽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很暖,像有股力量在引导他。
他慢慢抬起上半身,这一次,脖子不疼了,腹部却有点酸。“对,就是这样。
”小丽的声音里带着鼓励,“再慢慢躺下去,保持呼吸,别憋气。”小张跟着做,
虽然还是有点累,但比刚才好多了。他抬头看小丽,
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像在说“你看,你可以的”。一节课下来,
小张的腹部酸得厉害,连走路都有点费劲。学员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
揉着肚子,忍不住叹气:“原来跳舞这么累啊。”“累才说明有效果啊。”小丽走过来,
递给他一瓶电解质水,“刚才看你练卷腹很认真,补充点电解质,不然明天会更酸。
”“谢谢老师。”小张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甜甜的,带着点柠檬味。“明天要是肌肉酸,
可以用热毛巾敷一敷,或者泡个热水澡,能缓解点。”小丽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拿出手机看了看,“你平时上班忙吗?我看你上次填的报名表,是做建材销售的。”“还行,
忙的时候要跑工地,闲的时候能在办公室待着。”小张挠了挠头,
“就是有时候要陪客户喝酒,挺烦的。”他顿了顿,看着小丽,“小丽老师呢?除了教舞蹈,
还有别的工作吗?”“没有,我全职教舞蹈。”小丽笑了笑,“以前在舞团待过几年,
后来觉得教别人跳舞更有意思——看着学员从笨拙到轻盈,比自己上台表演还开心。
”她指了指墙面上的海报,“那个跳现代舞的老师,是我以前的导师,
我现在还经常跟她请教呢。”小张看着海报上的舞者,又看了看小丽,
心里更佩服了——他觉得小丽很厉害,能把自己喜欢的事当成工作,还做得这么好。“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