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看我拿出手机，以为我是要打电话跟家人商量，或者查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他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上，双臂环抱，摆出一副“你慢慢想，反正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姿态。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来自于他自认为掌握了信息差的顶端。
他懂车，我不懂。
他说的，就是权威。
我没打电话，也没打开银行APP。
我把手机屏幕对着他，让他能看清我的操作。
我打开了搜索框，然后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发动机积碳的形成原因与清理周期”。
我甚至还开了语音朗读功能，一个温柔的女声清晰地念出了搜索结果。
“……一般来说，城市拥堵路况下，建议每两到四万公里进行一次积碳清洗。对于采用缸内直喷技术的发动机，积碳形成速度较快，但首次清洗也建议在两万公里以上……”
我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
“张哥，我的车才跑了一万五千公里，是不是还没到需要清洗的时候呀？”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休息区里，足够清晰。
小张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不愧是专业的。
“姜**，这个只是理论数据。每个人的驾驶习惯不一样，路况也不一样。我们师傅拆开看了，您的积碳确实很严重，这都是为了您好。”
“哦，这样啊。”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能不能麻烦师傅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呢？就是拆开后，积碳很严重的那个地方。”
小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车间有规定，不能随便拍照的。而且师傅们手都油，不方便拿手机。”
多完美的借口。
我表示理解，然后继续操作手机。
这一次，我搜索的是：“XX车型变速箱油更换周期”。
XX就是我这台车的型号。
搜索结果第一条，就是汽车之家的官方保养手册截图。
“……该车型搭载的XX型八速手自一体变速箱，采用长效变速箱油，官方建议首次更换里程为八万公里或六年……”
我又一次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张哥，手册上说八万公里才需要换，我的车才跑了一万五，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小张的额头，似乎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细微的汗迹。
“手册是手册，那是理想工况。国内的路况您也知道，走走停停，对变速箱油的损耗很大的。我们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提前换了，对变速箱好。”
他的语速比刚才快了一点。
听起来有点急于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受教了。”我继续点头，像个好奇宝宝。
然后，我手指一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汽车零部件的电商APP。
我在上面输入了“XX车型原厂火花塞”。
价格立刻跳了出来。
一套四个，4S店**原厂件，480块。
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张哥，我看您给我的报价单上，换一套火花塞的材料费是1200，工时费是800，一共2000。这个APP上卖的是假的吗？”
我问得特别真诚。
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小张的脸色，开始有点挂不住了。
他干笑两声：“姜**，网上的东西您也敢信啊？那都是副厂件，质量没保障的。我们这是原厂正品，有质保的。而且我们的师傅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技术不一样，收费自然也高。”
“原来是这样。”我收回手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听起来，技术真的很重要呢。”
他似乎觉得扳回一城，清了清嗓子。
“那是当然！修车这个东西，一分钱一分货。贪小便宜，最后吃大亏。”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没再搜索具体的项目。
我换了个玩法。
我打开了一个短视频APP，就是我平时发作品的那个。
然后，我点开了搜索。
这一次，我直接搜索了这家4S店的名字。
底下跳出来一大堆视频。
有的是官方宣传，有的是车主提车作业。
我往下滑了滑，找到了几个标题特别刺眼的。
“XX4S店坑人实录！”
“曝光！在这家店保养，一万公里被要求换发动机！”
“大家注意避雷，亲身经历告诉你这家店有多黑！”
我点开其中一个视频，把音量开到最大。
一个大哥愤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就这家店！我一个首保，愣是给我开了八千多的单子！说我积碳严重，要我换这换那，幸亏我懂点，不然就被坑惨了！大家看看，这就是他们的嘴脸！”
视频里，出现了几个穿着和面前小张一样工服的人。
其中一个，似乎就是小张本人。
虽然有点模糊，但身形和发型很像。
小张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方式来“求证”。
他想让我关掉视频，但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
休息区里还有其他几个等着的车主。
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小张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但好像没什么用。
他的眼神开始躲闪，不敢再看我。
我关掉视频，看着他，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张哥，网上说什么的都有，也不能全信，对吧？”
我像是在给他台阶下。
但他知道，这个台阶，是带刺的。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都是些竞争对手恶意抹黑……”
他的声音，已经没什么底气了。
我把那张三万多的维修单，从平板上划掉。
只留下一项。
“机油机滤保养套餐，988元”。
然后把平板推回到他面前。
“张哥，麻烦你了，今天就只做这个吧。”
我说。
“其他的项目，我觉得我的车……它还能再坚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