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水管那件事,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投下了圈圈涟漪。
柳如烟那句“火气太重”,总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开始反思自己。确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很压抑。那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让我变得暴躁、敏感,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谁都不能碰。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她看穿了。
从那以后,我再看柳如烟,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她还是那么安靜,那么从容。但现在,我觉得她的平静下面,藏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智慧。
这让我有点敬畏,又有点好奇。
周末,我没再闷在房间里打游戏,而是把整个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连厨房的油烟机都擦得锃亮。
柳如烟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忙完后,递给我的不再是花茶,而是一碗绿豆汤。
冰镇过的,甜丝丝的,喝下去,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舒坦了。
“柳姐,你这手艺不去开个私房菜馆都可惜了。”我由衷地赞叹。
“开店太累,我懒。”她坐在我对面,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皮都没抬。
“也是。”我笑了笑,气氛又回到了往常的平淡。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我们开始偶尔会一起吃晚饭。
她做饭,我洗碗,分工明确。
饭桌上,她会跟我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今天菜市场的哪个摊位西红柿比较新鲜,楼下那只流浪猫又生了一窝小猫。
这些话题,充满了烟火气,是我以前从来不会关心的。
但现在,听她慢慢地说着,我竟然觉得很安心。
有一天晚上,公司又加班。
项目出了大问题,所有人都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我负责的那部分虽然没出错,但也被牵连,跟着挨了不少白眼。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身心俱疲,连灯都懒得开,摸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黑暗中,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胸口那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烦躁。
曾几何时,我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越想越气,我一拳砸在沙发上。
“怎么了?在公司受委屈了?”
柳如烟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我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才发现她主卧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她就站在门口。
“柳姐?你……你没睡啊?”我有点尴尬,自己刚才那副样子,肯定被她看见了。
“没。”她走了过来,顺手开了客厅的小夜灯。
昏黄的光线下,我看到她穿着一身睡衣,手里还端着一个碗。
一股鸡汤的香味,飘了过来。
“给你留的,喝了暖暖胃。”她把碗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看着那碗汤,上面还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热气袅袅。
鼻子一酸,我差点没出息地掉下眼泪来。
“谢谢柳姐。”我声音有点哑。
“快喝吧,一会儿凉了。”她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和我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我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鸡汤炖得很烂,入口即化,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直暖到胃里,也好像暖到了心里。
我们谁都没说话,客厅里只有我喝汤的轻微声响。
小夜灯的光,把我们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我的影子蜷缩在沙发上,看起来又小又可怜。
而她的影子,安静地坐着,像一尊优雅的雕塑。
两个影子,就那么静静地挨着。
一碗汤喝完,我感觉心里那股烦躁之气,消散了大半。
“好点了?”她问。
我点点头,“嗯,好多了。谢谢你,柳姐。”
“工作上的事,别太往心里去。”她看着我,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特别温柔,“你还年轻,以后路还长着呢。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跟自己过不去。”
我苦笑了一下,“柳姐,你不懂。”
我不是为了一点小事,我是为了我失去的整个世界。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确实不懂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知道,再厉害的人,也有打盹的时候。打盹不可怕,可怕的是,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是啊,我一直沉浸在过去的辉煌里,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我这不就是“睡过去”了吗?
“柳姐……”我看着她,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曾经拥有了一切,然后又突然失去了一切,你会怎么办?”
她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那就……再重新把它一样一样地找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有力量。
“可要是……找不回来了呢?”
“那就换个活法。”她看着墙上我们的影子,说,“你看,影子是没有过去的。光来了,它就在。光走了,它就消失。但只要你这个人还在,只要天还会亮,总有再照出影子的时候。”
那一刻,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种光,不刺眼,但很温暖,足以照亮我心里所有的阴暗和角落。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好像在那一刻,悄然松动了。
“早点睡吧。”她站起身,“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转身回房,留给我一个纤细但坚挺的背影。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影子,久久没有动弹。
从那天起,我不再怨天尤人了。
我开始认真工作,不再把现在这份普通的工作当成一种折磨,而是当成一种修行。
我开始学习新的技能,报了培训班,利用下班时间给自己充电。
我的生活,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夜晚,柳如烟,和她那一碗鸡汤,以及墙上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影子。
楼下那只流浪的橘猫,最近总往我们家跑。
它不怕人,熟门熟路地从阳台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钻进来,然后就跳上沙发,找个舒服的姿势蜷成一团,开始打呼噜。
我本来对猫没什么感觉,但柳如烟好像很喜欢它。
她会给它准备猫粮和干净的水,还会用很温柔的声音叫它“橘子”。
“橘子,今天又去哪儿野了?”她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轻声问。
橘猫舒服地“咕噜咕噜”,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那画面,看着特别和谐。
我发现,只有在面对这只猫的时候,柳如烟才会流露出那种毫无防备的温柔。
平时她虽然也温和,但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这只叫“橘子”的猫,好像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新的纽带。
有时候我下班回来,一开门,就看到橘子蹲在玄关等我,冲我“喵呜”一声,像是在欢迎我回家。
然后它会领着我走到客厅,柳如烟通常都在,或看书,或喝茶。
“回来啦。”她会抬头对我笑笑。
“嗯。”我应一声,换鞋,然后过去摸摸橘子的脑袋。
那一瞬间,我总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不是回到了一个合租屋,而是回到了一个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