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支队重案组办公室,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叶星澜站在白板前,指尖捏着那封“自白信”的复印件,微微发烫。娟秀而冷静的字迹,逻辑清晰得可怕,每一个细节都像手术刀般精准——勒颈的手法、抛尸的精确地点、甚至包裹尸体的那种特定品牌的工业塑料膜。这风格,她太熟悉了。她在大学的案例库里,反复研读过无数遍出自这同一双手的犯罪侧写报告。
江予安。她的学术偶像,一个在犯罪心理学领域堪称传奇的名字。如今,这个名字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与一桩血腥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
“不可能……”她低声自语,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什么不可能?”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叶星澜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陆惊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眼下的乌青比清晨在医院时更重,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白板上的信息。
“陆组,”叶星澜定了定神,扬了扬手中的复印件,“我是说,这信的内容,太‘江予安’了。逻辑、细节、那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口吻。模仿笔迹容易,模仿这种内在的思维模式,几乎不可能。”
陆惊蛰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白板,在看到“江予安”三个字时,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所以?”
“所以,如果这不是恶作剧或者拙劣的模仿,”叶星澜转向他,眼神明亮而专注,“那这就是我们面临的核心悖论:一个植物人,如何作案?如何寄信?”
“这就是你要查的,叶博士。”陆惊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把一份档案拍在桌上,“别光研究纸片子。池砚,信里指认的‘凶手’,已经带到一号询问室了。你去会会他,看看我们这个‘不可能’的凶手,到底长什么样。”
一号询问室。被带来的男人大约三十岁,长发在脑后随意扎起,脸色苍白,眼神里混杂着艺术家的敏感惊惶和一丝被无端指控的愤怒。他就是池砚,一位小有名气的自由雕塑家。
“荒谬!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陆惊蛰刚把受害者照片推过去,池砚就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池砚是对着石膏和粘土过日子的,不是杀人犯!那天晚上我在城北的工作室通宵创作,我的三个学员都可以作证!我们一直到凌晨四点都在讨论泥塑的骨架结构!”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陆惊蛰冷着脸,不为所动,又将另一叠照片推到他面前,“那你怎么解释,我们在你的工作室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发现了与受害者发丝上沾染的、完全相同的矿物颜料颗粒?这种颜料,据我们了解,是你独家调配的,市面上根本没有。”
池砚像是被瞬间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那些证据照片,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那颜料……是我独门的……怎么会……”
叶星澜没有看那些物证照片,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池砚的脸上,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就在池砚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和引导力量:
“池先生,在案发前一周,或者更早一些,你是否感觉到一些异样?比如,似乎被人跟踪?或者,接触过什么印象深刻的陌生人?收到过什么来源不明,但让你觉得……很特别,甚至很合你心意的礼物?”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连旁边的陆惊蛰都瞥了她一眼。
池砚却猛地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眼神里爆发出急切的光:“有!有!大概十天前,有一个总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快递员,给我送过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没有纸条,只有一块质地极好的、我一直在寻找的稀有雕塑泥!我……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的哪个忠实收藏家或者朋友送的,还高兴了很久……”
陆惊蛰眉头紧锁,记录下“匿名快递”和“雕塑泥”的关键信息。“我们会去查证。”
询问暂时告一段落。池砚被带离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觉得他撒谎?”陆惊蛰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不,”叶星澜摇头,眼神凝重,“我觉得他吓坏了,而且他说的是真话。他的不在场证明很扎实,物证的出现方式……太刻意了。就像有人知道他那晚在哪里,也知道他独门颜料的特性,然后精心设计,把证据‘送’到了他工作室。”
她走到白板前,在“池砚”的名字和“受害者”之间画了一条线,然后在线的中间打了个巨大的问号。
“陆组,我有一个非常……非常大胆的假设。”叶星澜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惊蛰,“如果,江老师寄出这些信,目的根本不是‘指认凶手’呢?”
陆惊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是,”叶星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他可能不是在指控池砚杀了人。他可能是在……预言池砚,会成为受害者。或者,他预见到了池砚会被卷入这场谋杀,以一种他无法自证的方式。”
这个想法太过石破天惊,连提出它的叶星澜自己都觉得心脏狂跳。办公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陆惊蛰沉默了足足有十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证据呢?叶博士,警察办案,靠的是证据,不是心理学家的空想。”
“证据就是这封信本身!”叶星澜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信里描述的作案手法,冷静、详细,完全是旁观者,甚至是策划者的视角,而不是一个‘凶手’该有的、会带入自己情绪的口吻。江老师他……他可能是在用他唯一还能做到的方式,向我们示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小刀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
“头儿!叶姐!不好了!技术科那边……在、在江老师的病房床头柜的隐秘缝隙里,发现了……发现了微量那种工业塑料膜的残留纤维!和包裹尸体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