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说:泽上瑶如故 作者:一只大婷婷 更新时间:2025-12-17

林苏月是从下人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皇后召见宋乐瑶的经过的,指尖捏着帕子,不知不觉便攥出了褶皱。

同为深宫女子,皇后那点心思她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嫌东宫子嗣单薄,怕朝臣非议,要借着宋乐瑶,逼裴昭赫担起“储君本分”。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眼底的疲惫,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悲哀。

她与裴昭赫自少年时便心意相通,成婚多年更是情深意笃,何曾想过,有一天要亲手把自己的夫君推向别的女人?

可她是太子妃,肩上扛着的不只是夫妻情分,还有东宫的安稳。

若她执意护着两人的独好,朝臣会说太子沉迷私情、不顾国本,裴昭赫的储君之位会动摇;而宋乐瑶,也会被皇后逼得更紧,在东宫寸步难行。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林苏月轻轻闭上眼。她何尝不心疼宋乐瑶的无辜,又何尝舍得让裴昭赫为难?可在这深宫的规矩与权衡里,她连说“不”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夜里,东宫正院的争吵声罕见地划破了宁静,连院外的梧桐叶都似被震得轻颤。

裴泽胤攥着宋乐瑶的衣袖,小身子缩在廊柱后,踮着脚往窗内望——烛火摇曳中,他看见平日里温和的父亲眉头拧得极紧,母亲红着眼眶,两人的声音虽压得低,却藏不住争执的激烈。

宋乐瑶的心也跟着揪紧,她轻轻按住裴泽胤的肩,示意他别出声。

窗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有裴昭赫的无奈,有林苏月的哽咽,每一句都像细针,扎得宋乐瑶心口发疼。

“苏月,你明知道我不会去的!”裴昭赫的低吼撞在窗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连烛火都晃了晃。

他从未想过,会因为“子嗣”这件事,和最亲近的人争执到这般地步。

窗缝里飘出林苏月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满是委屈与无奈:“昭赫,我知道你不愿……可皇后那边施压,句句提东宫子嗣单薄,乐瑶她夹在中间,日子也不好过啊……而且我们只有一个胤儿,朝臣那边也会说闲话,你的地位……”

“那又如何?”裴昭赫的声音瞬间冷了些,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我做太子,靠的是治国的本事,不是靠后院的子嗣!苏月,你明明懂我,为何还要跟着母后逼我?”

屋内的沉默骤然降临,只有林苏月压抑的抽气声隐约传来。

窗外的裴泽胤吓得攥紧了宋乐瑶的手,小眉头拧成一团,小声问:“乐瑶姐姐,爹爹是不是生气了?娘亲在哭吗?”

宋乐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目光落在窗纸上摇曳的人影,心口像被堵住一般发闷。

她何尝不知道太子夫妇的难处,可她这“侧妃”的身份,偏偏成了两人之间最锋利的刺,让她连退都无处可退。

寝殿的门猛地拽开,寒风裹挟着殿内未散的愠怒扑面而来。

宋乐瑶还没来得及将按在裴泽胤肩上的手收回,便与门内投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裴昭赫的眼睛——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眸子,此刻竟像淬了冰,眉峰紧蹙着,下颌线绷得笔直,连平日里梳理得整齐的衣袍,都因方才的动作微微褶皱。

宋乐瑶心头一紧,这是她嫁入东宫这么久,第一次在太子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怒意。

身旁的裴泽胤也吓得忘了说话,方才还攥着宋乐瑶衣角的小手,此刻紧紧蜷成了拳,小脑袋下意识地往宋乐瑶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自家父亲。

殿内的烛火还在晃,将裴昭赫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门槛外的青砖上,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盯着门外的两人,薄唇动了动,声音里还带着未平复的沉郁:“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刚……刚来。”裴泽胤细若蚊蚋的声音刚落,裴昭赫的目光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宋乐瑶发白的脸上。

没等她开口解释,一句冷硬的话便砸了下来:“今日,孤去侧妃处歇息。”

话音未落,他全然不顾身后寝殿里林苏月骤然停滞的抽气声,大步上前。

温热的掌心突然攥住宋乐瑶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惊呼出声——那掌心的温度里裹着未散的怒意,捏得她骨头都发疼。

宋乐瑶僵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蜷缩,惊恐的目光撞进裴昭赫紧绷的侧脸。

他竟半分也不回头,攥着她的手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急,将试图上前的裴泽胤远远甩在身后,只留下那道挺拔却带着戾气的背影,在廊下昏黄的宫灯里,拽着她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夜色。

殿门“咔嗒”一声落了锁,将廊下的宫灯微光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裴昭赫松开手的瞬间,宋乐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手腕上还留着清晰的红痕,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裴昭赫转过身,脸上的愠怒已散了大半,方才紧绷的眉峰渐渐舒展,只剩下眼底未褪的疲惫。

目光扫过她发白的唇色与攥紧裙摆的手,裴昭赫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些:“吓着你了吧?”

殿内只点着两盏壁灯,暖黄的光落在他身上,倒冲淡了几分方才的戾气。

他往前走了两步,见宋乐瑶仍绷着身子,便又停下脚步,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方才在太子妃那……孤语气重了些,不是针对你。”

宋乐瑶攥着裙摆的手松了松,指尖仍残留着方才被攥紧的麻意。

她压下心头未散的惊惶,抬眼看向裴昭赫,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殿下,苏月姐姐刚刚……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话出口时,她悄悄抬眼,见裴昭赫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才又小声补充:“方才在殿外,我听见苏月姐姐……在哭。”

裴昭赫闻言,抬手揉了揉眉心,方才的戾气彻底散了,只剩下眼底化不开的复杂。

他望着殿内跳动的烛火,声音放得更柔,像是在对宋乐瑶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孤知晓太子妃是怕孤为难。朝堂上那些人,总爱拿东宫子嗣说事,她是怕旁人抓住这错处攻讦孤,才跟着皇后劝。”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乐瑶仍带怯意的脸上,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可她忘了,孤做这个太子,并不是靠子嗣稳固地位。孤待她,也从不会因旁人的闲话,或是‘需要更多子嗣’,就变了心意。”

烛火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竟少了几分太子的威严,多了些寻常男子的坦诚。

他看着宋乐瑶,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重申:“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宋乐瑶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的绣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棉絮:“太子殿下,其实,我很羡慕你和苏月姐姐的感情。”

她顿了顿,喉间泛起一丝涩意,才继续道:“可身在皇室,哪有什么自在可言?就像我,当初一道圣旨下来,便只能收拾行囊嫁入东宫,连说‘不’的余地都没有。”

说到最后,她轻轻抬了抬眼,眼底蒙着一层浅浅的雾,语气里满是怅然:“有时候我总在想,要是我们都生在寻常人家就好了——没有东宫的规矩,没有朝臣的议论,也没有皇后的施压,只过自己安稳的小日子。”

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她单薄的身影映在墙上,那点藏在话语里的委屈,像细针似的,轻轻扎在空气里。

“寻常人家……”裴昭赫低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目光落在殿外摇曳的树影上,像是在遥想那从未触及的烟火气。

忽的,他转头看向宋乐瑶,见她垂着眼,鬓边碎发遮住了大半脸庞,连肩头都透着几分落寞。

裴昭赫眼底的疲惫淡了些,竟勾了勾唇角,声音也染上几分轻快:“那乐瑶如果生在寻常人家,会做什么?”

烛火恰好晃了晃,暖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往日的威严,倒多了几分寻常男子的温和,仿佛此刻不是东宫太子,只是两个聊起心事的故人。

宋乐瑶听见这话,垂着的头轻轻抬了抬,眼底的落寞渐渐散开,竟浮出点细碎的光。

她指尖绞着裙摆的力道松了些,声音也软了几分:“若生在寻常人家,我大抵会跟着娘学做点心吧?”

“春日采了新茶,揉成碧色的茶糕;秋日摘了桂花,裹进酥皮里,蒸得满院都是甜香。”

她说着,嘴角悄悄弯了弯,像是真的看见那样的光景,“午后就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晒着太阳,或是听邻里阿婆讲些趣事。若是嫁了人,便每日等他从田间回来,端上热汤热饭,夜里一起就着油灯算家用……”

话到末尾,她忽然顿住,像是才惊觉自己说得多了,脸颊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殿下见笑了,都是些不要紧的寻常事。”

裴昭赫却没笑,只静静听着,眼底的温和又深了几分。

他望着宋乐瑶泛红的耳尖,轻声道:“哪里是不要紧?这样的日子,倒比东宫的日子更暖些。”

“乐瑶,对不起,让你卷入这场纷争。”

裴昭赫的声音沉了沉,方才聊起寻常日子的轻快淡去些,眼底多了几分真切的歉意。

他往前走了两步,与宋乐瑶隔着半臂距离停下,目光落在她仍泛红的耳尖上,语气里满是无奈:“你本不该被困在东宫这四方墙里。”

烛火轻轻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长而软。裴昭赫抬手,似乎想拍一拍她的肩,又在半空顿住,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今日孤那般做,也是想挡一挡皇后那边的视线,委屈你了。”

殿内只剩窗缝漏进的点点月光,宋乐瑶躺在床上,听着身下锦被细微的摩擦声,目光落在黑暗中裴昭赫和衣铺在地上的身影上。

沉默了半晌,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软:“太子殿下,苏月姐姐今日肯定很伤心,你明天一定要去哄哄她。”

地上的人影动了动,裴昭赫的声音隔着夜色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温和:“孤晓得了。”

宋乐瑶攥了攥被角,又补充道:“苏月姐姐也是为了你好,只是朝堂和后宫的事缠在一起,才会急得跟你争执……你别跟她置气。”

裴昭赫没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落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背,能看见他指尖轻轻蜷了蜷——方才被宋乐瑶点破心事,倒让他心里那点残留的烦躁,彻底散成了对林苏月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