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斌文二十四年人生里,“穷”这个字,不是写在户口本上,是刻在骨头缝里的。
呼吸带着城中村出租屋的霉味,脚步踩着被无数人磨得发亮的水泥楼梯,连梦里惊醒,
耳边都好像还响着房东催租的拍门声。所以当他捏着那张单薄的辞呈,
走进部门经理办公室时,手心里那点汗,冷得像冰。经理王胖子正翘着脚刷手机,
眼皮都没抬。听完罗斌文干巴巴的“个人发展原因”,嗤笑一声,把辞呈随手一甩,
纸张飘飘悠悠,最终落在罗斌文脚边。“行啊,翅膀硬了。
”王胖子终于抬起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小眼睛里满是讥诮,“小罗,不是我说你,
在这儿好歹有口安稳饭吃,出去?啧。”罗斌文没吭声,弯腰捡起辞呈,拍了拍灰。
王胖子却来了劲,或许是觉得临走了再不踩一脚就没了机会,声音拔高,
半个办公区都能听见:“哎,对了,走之前把你那堆‘宝贝’收拾干净啊,
别留什么不该留的念想。就你工位底下那盒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次小刘不小心碰了下,
你脸黑得哟……里面藏的啥?该不会是咱们胡大**的照片吧?啊?
”一阵压低了的哄笑从玻璃墙外渗进来。罗斌文的脊背僵了一下。工位底下那个旧纸盒,
里面没什么特别,几张过期的打折券,一枚捡来的生锈齿轮,一本写满无用代码的旧笔记本。
还有一张照片。公司周年庆时的大合影,他站在最边缘,模糊的背景板里,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胡思雨正侧头和旁边人说话,嘴角有一丝很淡的弧度。
那是他偷来的一个瞬间,与他毫无关系,却被他荒谬地珍藏。王胖子见他沉默,越发得意,
站起身来,踱步到罗斌文旁边,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附近竖起的耳朵听清:“小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得先看看自己蹲在哪个泥塘子里。胡大**那是你能惦记的?
给人提鞋,你都找不着门朝哪儿开!”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钉子,往他骨缝里敲。
罗斌文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印子,又慢慢松开。他抬起头,
看了王胖子一眼,那眼神空空的,什么情绪也没有,反倒让王胖子噎了一下。“我收拾东西。
”罗斌文说,声音平直。他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杯子,几本书,一个私人的U盘,
还有那个旧纸盒。他把纸盒塞进破旧的双肩包最底层,拉链拉上,发出粗糙的“刺啦”一声,
像给这三年划上句号。同事们的目光躲躲闪闪,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抱着纸箱,穿过排列整齐的工位,走向电梯,背影挺得笔直,却单薄得像一张纸,
随时会被这栋华丽写字楼里的空调冷风吹破。电梯一路向下,数字跳动,
像在倒计他某种微不足道的命运。负二层,地下车库。灯光是惨白的,
照着一排排沉默的钢铁躯壳,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他的二手电动车停在最偏僻的角落,车座上一层薄灰。就在他掏出钥匙,
准备离开这个彻底与他无关的地方时,一阵不寻常的动静拽住了他的脚步。
声音来自不远处几根粗大承重柱的阴影后面。是压抑的挣扎声,布料摩擦声,
还有男人压低的、不耐烦的催促。“快点……扶稳了……”“啧,
这药效上来得真快……”罗斌文鬼使神差地,往那边挪了几步,隐在一辆高大的SUV后面。
然后他看见了。两个穿着黑西装、体格壮硕的男人,正半架半拖着一个女人,
往一辆黑色的豪车后座塞。那女人似乎完全失去了力气,头软软地垂着,长发散乱,
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条他曾在公司周年庆上见过的、质地精良的白色连衣裙裙角,
此刻沾上了灰尘,无力地晃动着。是胡思雨。罗斌文的心脏猛地一缩,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其中一个男人警惕地抬头,朝四周扫视。罗斌文立刻缩回头,
背紧紧贴着冰凉的SUV车身,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麻痹感。
救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现实的恐惧扑灭。那两个人,那辆车(他甚至认不出车标,
只觉那流畅的线条和幽暗的光泽都写着“昂贵”与“危险”),
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不是他能掺和的事。他只是个刚刚失业、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冲出去,最好的结果是挨一顿毒打,最坏的结果……他不敢想。刚丢的工作,下个月的房租,
老家母亲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电话……他的整个世界脆弱得像玻璃,
经不起任何一粒石子的撞击。不救?那白色裙角又一次掠过眼前。周年庆那天,
他像个幽灵般游走在会场边缘,自助餐台的食物精美得让他不敢伸手。是她,胡思雨,
集团董事长的独女,众星捧月的中心,不知为何路过他身边时,
被他手足无措碰掉的餐盘吓了一跳。他连道歉都结巴,她却愣了一下,
随即对他微微弯了一下眼睛。那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笑容,只是嘴角极短暂地牵动了一下,
或许只是出于教养,或许只是对他这副窘态的怜悯。但那一刻,
罗斌文觉得整个会场刺眼的灯光都柔和了。而现在,她像一件物品般被塞进那辆豪车。
车门“砰”地关上,闷响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也砸在他耳膜上。救她,我就彻底完了。
不救……我还是人吗?两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撕扯,太阳穴突突地跳。时间一秒秒流逝,
引擎低吼了一声,车子就要启动。罗斌文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车库浑浊的空气充满了肺叶。再睁开时,他眼底那些挣扎、恐惧、计算的碎光,
忽然都沉静了下去,变成一片近乎虚无的漆黑。他左右看了看,
墙角堆着一些废弃的建材杂物。他冲过去,捡起一根尺许长、生锈的角铁,掂在手里,
沉甸甸,冷冰冰。然后他转身,朝着那辆已经亮起尾灯的黑色迈巴赫,冲了过去。速度很快,
快得不像平时的他。破旧的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而孤零零的“嗒嗒”声。
车里的人似乎通过后视镜发现了他,车子猛地加速,想甩开他。但距离太近了。
罗斌文抡起角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驾驶座旁的车窗,砸了下去!“哐啷——!!!
”巨响炸裂在车库!不是清脆的碎裂声,而是沉闷的、带着蛛网状裂纹的爆响!
高档车的玻璃异常坚固,这一下并没完全砸开,
但巨大的震动和恐怖的声响足以让司机下意识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歪斜,
撞上了旁边的承重柱,发出更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副驾和后排的车门几乎同时打开,
那两个黑衣男人怒吼着冲下来。“操!找死!”罗斌文什么都没想,或者说,
脑子已经空白了。他握着角铁,红着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朝着最先扑过来的男人挥去!角铁划破空气,发出呜咽般的风声。混乱。拳脚。怒骂。
角铁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和自己骨头承受重击的钝痛。
世界变成了摇晃的、充满猩红色的片段。他死死挡在车后门的位置,不让他们重新靠近。
有人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窒息感涌上。他肘击,踢打,牙齿咬破了嘴唇,满是铁锈味。
警笛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他耳鸣产生的幻觉。视野越来越暗,
最后的光亮里,他似乎看到那扇变形的车后门,从里面被艰难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纤细的、颤抖的手,苍白地搭在门框上。然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意识先于视觉回归。首先是痛。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痛。像被拆散了,
每一块骨头都在**,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紧接着是消毒水尖锐的气味,无孔不入,
宣告着他所在的地方。罗斌文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过了好几秒,
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单调苍白的天花板,一盏节能灯沉默地亮着。他试着动了一下,
立刻倒抽一口冷气。左腿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被层层叠叠的石膏和绷带固定着,悬吊在半空。
身上其他地方也被绷带缠绕着,手臂上连着输液管。“你醒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罗斌文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每一下都牵扯着剧痛。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胡思雨。
和记忆中周年庆上那个光芒四射、又和他隔着次元壁的形象不同,此刻的她,
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
显得有些苍白,眼圈下一片淡淡的青黑。她就那么坐在那里,背挺得很直,
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睛很红,像是狠狠哭过,
又像是很久没睡。此刻,这双通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后怕、困惑,还有一种罗斌文看不懂的、沉重的茫然。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罗斌文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发不出任何声音。胡思雨先动了。她极轻微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用了很大力气,才让声音平稳地逸出唇瓣,
但那尾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栗:“为什么?”她停顿,像是需要积蓄勇气,
才能问出下面的话:“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救我?
”每一个字都敲在罗斌文残破的耳膜上。他看着她,
这个曾遥不可及、现在却近在咫尺的女人,
看着她眼中那片破碎的、倒映着自己狼狈身影的湖泊。为什么?车库里的恐惧与决绝,
黑暗中的剧痛与坚持,走马灯般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那张旧照片上,
那个模糊的、侧脸的、嘴角有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弧度的影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尝到血腥和苦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挤出一点嘶哑的、破碎的气音。然后,他极轻微地,
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疲惫的、自嘲的弧度。
“可能……”他的声音沙哑,低得几乎听不清,
却字字清晰地落在这间充斥着药水味的苍白病房里。“因为那天……你对我笑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到胡思雨猛地怔住了。她脸上那种强装的平静,如同被打碎的冰面,
骤然裂开。交握的双手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通红的眼睛里,
那层薄薄的水光迅速聚集,化作巨大的、清晰的震愕,
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被什么东西迎面击中的仓皇。那个笑容。罗斌文不知道,
周年庆那天,他手足无措碰掉餐盘,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般满脸涨红时,
胡思雨确实看了他一眼。那时她刚和父亲争执过,心情跌到谷底,
满眼都是虚伪的奉承和无聊的交际。这个陌生员工惊慌羞惭的脸,混在那些精致的面具里,
突兀得有点滑稽。于是她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那只是她二十多年人生里,
无数次出于礼仪、出于倦怠、出于一种对遥远底层隔岸观火般的疏离,所流露出的,
一丝极其浅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怜悯。像给路边的流浪猫扔一小块无关痛痒的点心,
转身即忘。她从未想过,那微不足道的一瞬,会被这样一个人,如此珍重地收藏,
甚至为此……赌上一切。罗斌文看着她眼中的震惊与波澜,
左腿传来一阵锥心的、预示着某种永恒的钝痛。他重新望向天花板那片刺目的白,
没有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声音,滴答,滴答,不紧不慢,丈量着沉默,
也丈量着某些东西轰然崩塌,又或许艰难重塑的裂响。好的,
我们继续:---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被推门而入的护士打破。量体温,测血压,
换药水,一套流程下来,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沉重的气氛被搅动,
也似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喘息空隙。胡思雨在护士离开后,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
她没有再看罗斌文,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医药费我已经处理了。
你……好好养伤。”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低,“谢谢你。”然后,
她转身离开了病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迅速,像是要逃离什么。
罗斌文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左腿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现实的分量。但奇怪的是,
心底某个角落,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不是因为她的感谢或疏离,而是因为,
他终于把那个埋藏已久的理由,说了出来。像卸下了一块石头,
哪怕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洞。接下来的日子,医院成了他暂时的囚笼。除了身体上的痛苦,
更多的是来自外界的压力。王胖子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带着几个前同事“慰问”,
话里话外都是“小子真有种,可惜腿废了,以后怕是更难了”,临走前还“好心”提醒他,
胡思雨那种身份的人,一时的感激当不得真,让他别痴心妄想。罗斌文只是沉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胡思雨之间的鸿沟。那次冲动与其说是“追求”,
不如说是人性最后亮光的挣扎。他只是……无法视而不见。然而,胡思雨并没有完全消失。
她没有再来病房,但罗斌文的账户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备注是“补偿与营养费”。主治医生对他的态度也格外仔细,用的都是最好的药和材料。
他知道,这是她的手笔,一种冷静的、保持距离的“负责”。出院那天,天空阴霾。
左腿留下了永久的残疾,走路需要依靠拐杖,步伐缓慢而笨拙。工作没了,
积蓄在住院期间和后续康复中消耗殆尽。他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城中村出租屋,
看着镜子里苍白消瘦、眼神沉寂的自己,
仿佛车库那场爆发用尽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力气和运气。生活似乎又滑回了原来的轨道,
甚至更糟。直到一个月后,他的旧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简短到没有任何寒暄:“下周三晚上七点,城西‘云境’艺术展,助理会在门口给你票。胡。
”罗斌文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指尖冰凉。“云境”是近期最炙手可热的新锐艺术展,
一票难求,是时尚圈和精英阶层的社交场。她这是什么意思?感谢的延伸?一时兴起?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试探?他没有回复。到了周三,鬼使神差地,
他翻出了那件唯一还算体面的旧衬衫,仔细熨平,拄着拐杖,倒了三趟公交车,
来到了“云境”展厅门口。华服美裳,香鬓云影,他拄着拐杖的朴素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胡思雨的助理是一个面容严肃的年轻女人,果然在门口等他,递上门票,什么也没说,
只是微微颔首。展厅内光影迷离,现代艺术品形态各异。
罗斌文很快在人群中心看到了胡思雨。她穿着一件简洁的黑色缎面长裙,颈间一串珍珠,
衬得肌肤胜雪。她正和几个人谈笑,举止优雅,游刃有余,
与医院里那个苍白颤抖的女人判若两人。她似乎没有看到他,或者说,她的视线扫过他时,
没有任何停顿。罗斌文没有试图靠近。他只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静静地看着那些他不太能理解的艺术品,也看着远处光芒中心的她。
像一个误入陌生星系的观察者。展览接近尾声,有一个小型慈善拍卖环节。拍品之一,
是一幅色调沉郁的油画,名为《困兽》,画的是一只受伤的狼,在雪原中孤独伫立,
眼神锐利而疲惫。起拍价不低。竞价者寥寥。就在主持人准备落槌时,
一个有些笨拙、甚至因为紧张而略显突兀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我出……起拍价。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胡思雨的,都聚焦过来。罗斌文握着拐杖的手心有些出汗,
但他挺直了背,目光落在台上的画上,没有看任何人。现场有短暂的寂静,
随即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和议论。显然,
没人认为这个穿着寒酸、还拄着拐杖的年轻人真的能买下这幅画,
更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捣乱。胡思雨看着罗斌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旁边一个穿着定制西装、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罗斌文后来知道,
那是与胡氏集团有密切合作的林家公子林维——轻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加五万。
”他的目光掠过罗斌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随即温文尔雅地看向胡思雨,
像是在展示一种从容的实力。压力骤然降临。
罗斌文账户里胡思雨打来的“补偿费”还剩一些,但绝不足以支撑这种游戏。
他感到脸颊发热,那是一种熟悉的、属于贫穷的羞耻感在灼烧。就在他几乎要放弃,
垂下目光时,却莫名想起了车库黑暗里那只搭在车门上的、颤抖的苍白的手。他重新抬起头,
迎向林维和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再加……五千。
”这是他账户里能动的、不影响基本生活的极限了。他知道这很可笑,像螳臂当车。
林维的笑意更深,带着玩味,准备再次举牌。“这幅画,”一直沉默的胡思雨忽然开口,
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她没有看林维,也没有看罗斌文,目光落在《困兽》上,
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我觉得,和这位先生的气质,很契合。林少,
不如割爱?”林维举牌的手势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迅速调整,
变得无可挑剔的绅士:“既然思雨这么说,我当然成人之美。”他转向罗斌文,微微颔首,
眼神却深了几分,“这位……先生,好眼光。”槌音落定。罗斌文以起拍价加五千的价格,
拍下了《困兽》。工作人员引导他去办理手续时,他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
好奇的、审视的、不屑的。而胡思雨,已经转过身,继续和别人交谈,
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他知道,不是的。她那句话,
替他挡住了林维的进一步竞价,也把他从更尴尬的境地拉了出来。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维护,
甚至可能带来更多的麻烦。他去付款时,被告知费用已经从胡**的账户划扣。
他执意要自己付那“加五千”的部分,工作人员面露难色,
最终只收取了他那微不足道的五千块。抱着那幅并不轻盈的《困兽》走出展厅,夜风清冷。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建筑,心里清楚,今晚他莽撞地踏进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并且,因为胡思雨那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他可能已经无声地树了敌。这仅仅是个开始。很快,
罗斌文发现,“追求”胡思雨,或者仅仅是与她这个名字产生关联,
就犹如闯入了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对手并非王胖子之流,而是林维这样的世家子弟,
青年才俊,企业继承人。他们的“竞争”优雅而残酷。
林维开始高调出现在胡思雨可能出现的任何场合,送的花是罕有的朱丽叶玫瑰,
邀请的晚餐是需提前数月预订的星空餐厅,礼物是拍卖行得来的古董珠宝。
他会在社交媒体上(罗斌文偶然从别人手机看到)分享与胡氏集团合作的“巧思”,
或是对某些艺术、公益项目的见解,字里行间透着与胡思雨志趣相投的默契。另一位竞争者,
是新兴科技公司的CEO赵天宇,风格与林维迥异。
他走的是“贴心实用”和“共同成长”路线。
他会“恰好”解决胡氏旗下某个子公司遇到的技术难题,
会邀请胡思雨参观他最前沿的实验室,探讨AI与产业的未来。
他送的礼物可能是一套定制的网络安全解决方案,
或是某个偏远山区儿童编程教育项目的冠名机会。
还有几位家世稍逊但个人能力出众的青年俊杰,也各显神通。相比之下,
罗斌文的“浪漫”或“追求”,笨拙得像孩童的涂鸦,甚至算不上是追求,
更像是一种固执的、自我证明式的存在。他用那幅《困兽》的灵感,自己动手,
用捡来的废旧电路板、齿轮和发光的二极管,
拼装了一个小小的、会缓缓转动并发出幽蓝光芒的机械狼雕塑。没有包装,
他直接拿到了胡氏集团总部楼下,请前台转交。他不知道胡思雨收到没有,
也不知道她是否当作垃圾扔掉。几天后,他在财经新闻的一角,
看到胡氏集团宣布投资一个环保艺术回收项目,配图里,
某个展台上似乎有一个眼熟的、粗糙的机械轮廓一闪而过。是巧合吗?他不敢确定。
他知道胡思雨偶尔会去一家偏僻的旧书店。有一次,他提前很久去,
在书店角落里那本她常翻的、关于鸟类迁徙的摄影集里,
夹了一片自己压制的、城中村唯一那棵老槐树的叶子,
叶脉上用极细的笔写了一行小字:“听说候鸟能找到回家的路,无论多远。
”下一次他去时,书还在,叶子不见了。他不知道是她拿走了,还是被店员清理了。
最冒险的一次,他听说胡思雨被一个难缠的追求者(不是林维或赵天宇,
是另一个纨绔)堵在了一家餐厅。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拖着不便的腿赶去,没有进去,
只是在餐厅对面的人行道上,
用手机循环播放了一段极其嘈杂的、混合了工地噪音、菜市场吆喝和旧电视雪花声的音频,
音量开到最大。那古怪刺耳的声浪穿透玻璃窗,成功地打断了里面的“深情告白”,
引来路人侧目和餐厅保安。他看到胡思雨蹙眉望出来,目光穿过街道,落在他身上,
带着惊愕和一丝……无奈?随即,她在助理和保安的帮助下,迅速离开了。而罗斌文,
则被赶来的警察以“噪音扰民”为由教育了一通。这些举动,在林维、赵天宇他们眼中,
大概如同小丑的滑稽戏。他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对付罗斌文,自然有人替他“传播名声”。
很快,圈子里都知道,胡大**身边出现了一个死缠烂打、不知所谓的残废穷小子,
行为怪异,像个笑话。王胖子之流更是兴奋地添油加醋,
把罗斌文描述成意图攀附、心理变态的跟踪狂。流言蜚语,明枪暗箭。
罗斌文找工作的尝试屡屡碰壁,租住的房子附近开始出现不明身份的人晃荡,
偶尔还会有“意外”的小麻烦找上门。他知道,这是警告。他的世界,
因为靠近了那颗不该靠近的星辰,而变得风雨飘摇,更加艰难。压力最大的时候,
他整夜整夜失眠,看着那幅挂在陋室墙上的《困兽》。画中的狼,孤独,受伤,
却依然昂着头。他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是为了那个早已模糊的笑容?是为了不甘心?
还是为了证明,即使是他这样的人,也有追逐光的权利,哪怕被灼伤,哪怕被碾碎?
没有答案。直到一个雨夜,
一次在胡思雨常去的那个公益图书馆外“偶遇”她(其实是他打听到她每周这个时间会来)。
她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出来,没有带助理。雨很大,他拄着拐杖,站在马路对面的屋檐下,
衣服湿了半截,样子狼狈。她看到了他,脚步顿了一下。雨帘模糊了彼此的表情。然后,
她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她撑着伞,穿过湿漉漉的马路,走到了他面前。
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街灯昏黄,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她看着他,目光复杂,
不再是医院里的震愕或展厅里的平淡疏离,而是一种深深的探究,还有一丝疲惫。“罗斌文,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轻,却清晰无比,
“你做的这些……送那些奇怪的东西,制造噪音,像个影子一样出现……”她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词语,
最终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或许也是所有旁观者都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雨声哗然,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方屋檐下的逼仄空间。罗斌文看着她被雨水沾湿的睫毛,
看着伞沿滴落的水珠划破两人之间短暂的静谧。他握紧了冰凉的拐杖,
左腿的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他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或深情或酸涩的语句,
忽然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想起车库的黑暗,医院的天花板,展厅的注目,
还有无数个深夜面对《困兽》时的无声自问。“我……”他的声音沙哑,被雨声切碎,
“我不知道。”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眼神里有种近乎坦然的迷茫和固执。
“我只是觉得……如果那天在车库,我没有冲上去,我这辈子,
可能再也找不到……自己还是个‘人’的证据了。”“后来做这些……”他扯了扯嘴角,
一个近乎苦涩的弧度,“大概是想证明,那个证据,不是偶然。”胡思雨握着伞柄的手指,
微微收紧。她凝视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层层包裹的窘迫、笨拙和伤痕,
看到他话语背后那团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她没有说话。雨越下越大,敲打着万物,
也敲打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却坚韧的壁垒。过了许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一分钟,
她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一口气。“你的证明方式,”她移开目光,
望向迷蒙的雨夜街道,声音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却又似乎多了点什么别的,“很蠢,也很麻烦。”说完,她没有再看罗斌文,转身,撑着伞,
重新走回雨幕中。背影挺直,步履从容,很快消失在图书馆另一侧的转角,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出,接走了她。罗斌文站在原地,雨水彻底打湿了他的肩膀。
心里却像被那最后一句话,轻轻地、尖锐地刺了一下。蠢,麻烦。
这就是他拼尽全力、甚至有些可笑地“制造浪漫”和“存在”所换来的一句评价。然而,
不知为何,比起之前所有的轻蔑、嘲笑和警告,
这句来自她本人的、平静的“蠢”和“麻烦”,反而让他那颗在风雨中飘摇的心,
奇异地落定了一些。至少,她看见了。不是通过别人的传言,不是透过层层的滤镜,
而是亲自看见了,他这个“麻烦”本身。雨还在下。他拄着拐杖,慢慢地、一瘸一拐地,
走进了更深的雨夜里。路还很长,对手依然强大,未来一片混沌。
但那幅《困兽》画中狼的眼神,似乎在他心底某个角落,幽幽地亮了一下。
雨夜那次短暂的、近乎对峙的交谈后,罗斌文沉寂了一段时间。不是放弃,
而是一种近乎蛰伏的静默。他不再试图“制造”偶遇,不再送去那些笨拙的“礼物”,
甚至不再刻意打听胡思雨的行踪。他把那幅《困兽》用旧布仔细盖好,
开始用所剩无几的积蓄,加上胡思雨那笔“补偿费”中未被医药费吞噬的微小部分,
租了一个更偏远、但带有一个小小杂物间的出租屋。杂物间没有窗,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
成了他的“工作室”。
从废品站、旧货市场淘来更多废弃的电子元件、破损的机械零件、生锈的铁片、断裂的齿轮,
甚至一些淘汰的老式钟表芯。这些东西在他狭小的工作台上堆积如山,
散发着金属、灰尘和旧时光混杂的气味。左腿不便,他就坐着,用并不灵巧但极其专注的手,
拿着简陋的工具——钳子、螺丝刀、焊枪——一点点地拆解,清洗,打磨,再重新拼合。
焊接的烟雾常呛得他咳嗽,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是家常便饭,
旧伤在久坐和潮湿环境里不时作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全部的心神,
都沉浸在了这些冰冷的、被遗弃的物件里,试图从中唤醒一点什么。起初,
是毫无章法的胡乱拼接。渐渐地,一些模糊的意象开始成形。
一只用齿轮做翅膀、指针做羽毛的鸟,
试图指向某个方向;一朵用电路板花瓣和发光二极管花蕊组成的金属玫瑰,
在接通电池的瞬间,会闪烁几下微弱却执拗的光;一个用发条驱动、步履蹒跚的小小机器人,
背着一块刻了字的碎瓷片,在原地兜着圈子……他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能做给谁看。他只是停不下来。
这似乎成了他与世界、与自己、与内心深处那份无法言说的执着之间,唯一的沟通方式。
每一个焊接点,每一次齿轮咬合,都是无声的诉说。---与此同时,
胡思雨的生活看似毫无波澜,依旧在光鲜亮丽的轨道上运行。
林维的攻势愈发殷勤且富有策略性,他不再仅仅是送花请吃饭,
而是精心策划了几次与胡氏集团业务高度契合、又能展现他个人能力和资源的合作提案,
在董事会上都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他甚至“偶然”促成了胡思雨母亲一直想促成的、与某位海外艺术大师的交流机会,
赢得了胡母的赞赏。赵天宇则另辟蹊径,他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
为胡思雨个人和她关注的几个公益项目,定制开发了高效的管理和追踪系统,
实实在在地解决了痛点。他还邀请胡思雨参加了一个顶级的科技慈善晚宴,在那里,
他们是众人眼中的“创新力量”与“社会担当”的完美结合。身边所有人,
包括父母、朋友、商业伙伴,都在明示或暗示,林维或赵天宇,才是她最“合适”的选择。
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无论是商业帝国还是社交形象,都无懈可击。然而,
胡思雨心里却始终有一片挥之不去的迷雾。林维的完美让她感到一种精心计算的疲惫,
赵天宇的务实高效则少了点……人味儿。他们看她的眼神,有欣赏,有欲望,
有对“胡氏千金”这个身份的考量,却唯独缺少一种让她心头微颤的东西。
她越来越多地想起那个雨夜,罗斌文站在屋檐下,浑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