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煎雪见精选章节

小说:棠梨煎雪见 作者:雨过天晴688 更新时间:2025-12-18

第一节:金陵春·惊鸿民国十七年的春天,似乎格外眷顾金陵城。秦淮河的柔波里,

倒映着两岸新发的翠柳,水光潋滟间,偶尔划过装饰华美的画舫,

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丝竹声。沈知棠抱着几本蓝布封皮的书,

快步走在通往金陵女子学院的青石板路上。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旗袍,

外面罩着藏青色开司米毛衣,这是她能拿出最体面的行头了。今天是学校国文课的特别讲座,

主讲人是刚从北平请来的青年学者。她不愿迟到。讲座设在爬满常青藤的礼堂。

沈知棠在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刚平复微喘的呼吸,主讲人便在掌声中走上讲台。

那人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长衫,戴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清俊,气质沉稳。他开口,

声音如沉水香般醇厚,讲的竟是《诗经》中那些被遗忘的女性叙事。“……‘舒而脱脱兮,

无感我帨兮’,少女的娇嗔与警惕,远比后世注释家笔下的贞烈论调,更贴近鲜活的人性。

”沈知棠微微一怔。这观点于她而言,是新颖的,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力量。

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那个从容的身影。他叫顾惟清。校长介绍时,

她记下了这个名字。讲座结束,人群散去。沈知棠却走到台前,鼓起勇气,

就方才讲座中一个关于《柏舟》的解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

眼眸里闪烁着求知的光。顾惟清有些讶异地看向这个大胆的女学生,

随即温和地与她探讨起来。阳光透过高窗,恰好落在她仰起的脸上,

细腻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白瓷,那双清澈的眸子,因思想的碰撞而格外明亮。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身油彩与松节油混杂的气息。“大哥!

可算找到你了,你们的学术会议还没结束?我新画的……”来人声音清亮,充满活力。

沈知棠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时髦西装、头发微卷的年轻男子,

正笑嘻嘻地拍着顾惟清的肩膀。他的眼神灵动,笑容张扬,与顾惟清的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惟清,不得无礼。”顾惟清微微蹙眉,语气带着长兄惯有的责备,却不失宠溺。

他转向沈知棠,介绍道:“沈同学,这是舍弟,顾惟清,刚从巴黎回来不久,是个画家。

”顾惟清这才注意到大哥身旁的女孩。只一眼,他脸上的嬉笑便收敛了几分。眼前的女子,

像一幅淡墨写意的江南烟雨图,清雅得不容亵渎。他画过那么多肖像,

却觉得没有一种色彩能完全描摹她此刻的神韵。“你好,我是顾惟清。”他伸出手,

笑容变得真诚而热切。沈知棠迟疑了一下,轻轻与他握了握手。他的掌心温热,

甚至有些烫人,与她指尖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沈知棠。”她低声说。窗外,

一树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悄然落下。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于三个年轻人之间,

发出了微不可闻却又无法逆转的叩响。第二节:初识顾家的汽车——一辆黑色的福特,

无声地滑停在金陵女子学院门口,引得进出校门的女学生们纷纷侧目。

在人力车与叮当作响的电车为主流的街道上,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身份宣告。

沈知棠有些局促地站在车旁,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毛衣开衫的衣角。

顾惟清已为她打开了后座车门,姿态绅士而无可挑剔。“沈同学,请。”他温和地说。

沈知棠道了谢,弯腰坐进车内。真皮座椅柔软而微凉,

车内空间弥漫着一种洁净的、混合了皮革、书墨和淡淡男士古龙水的气味,

与顾惟清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优雅,规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顾惟清则灵活地钻进了副驾驶,回头笑道:“沈同学,我大哥这车坐着闷吧?

改天我带你去兜风,我知道燕子矶那边风景好得很,开车去才痛快!”他眉眼飞扬,

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活力。“惟清,”顾惟清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声音平稳地打断他,

“沈同学是去家里鉴赏古籍,不是去郊游的。”他透过后视镜看了沈知棠一眼,目光沉静,

“家父听说沈同学对国故颇有见解,很是高兴,他近年腿脚不便,甚少见客,

今日特意在书房相候。”沈知棠的心微微一紧。顾家老爷……那是金陵城里有名的人物,

早年是同盟会成员,后来转而经商,产业遍及金融、纺织,

是真正跺跺脚金陵城也要抖三抖的角色。她一个清贫学生,

只因与顾家大公子讨论了几句学问,竟能得此“殊荣”,心下不免惴惴。“顾先生谬赞了,

我不过是多看了几本闲书,不敢当‘见解’二字。”她轻声回应,目光投向窗外。

汽车驶过繁华的太平路,转入一条更为清静的林荫道。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

新生的叶片嫩绿可人,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车内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与车外逐渐沉淀下来的、属于权贵阶层的静谧氛围不同,

车内的空气似乎也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而变得有些凝滞。顾惟清似乎浑然不觉,

依旧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路边的建筑,哪一栋是某总长的公馆,

哪一片花园是前清某个王爷的别业。他的话语像跳跃的溪流,试图打破沉寂。

而顾惟清则始终沉默地开着车,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表示他在听。最终,

汽车在一扇沉重的、带有黄铜门环的黑漆铁门前停下。门楣上方,

“顾庐”两个朴拙的篆字匾额,昭示着此间主人不俗的品味。门房早已躬身候在一旁。

穿过门厅,眼前豁然开朗。并非想象中的西式洋楼,而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园林宅邸,

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回廊曲折,一池春水碧绿,几尾锦鲤悠然游弋。

空气中浮动着檀木、旧书和某种名贵兰草的幽香。

沈知棠跟着顾家兄弟走在以五彩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脚下传来的微凉触感,

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她的布鞋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几乎不敢发出声音。顾惟清直接引着他们前往顾老爷的书房“听雨斋”。书房极大,

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线装书和洋装书,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临窗而设,

上面文房四宝俱全。一位穿着藏青色团花绸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老者,

正坐在一把黄花梨木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包浆温润的核桃。“父亲,

这位便是沈知棠沈同学。”顾惟清上前一步,恭敬禀告。顾老爷抬起眼,那目光如同实质,

在沈知棠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估量。他并未起身,

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自有威严:“沈**,请坐。惟清常提起你,

说你于旧学颇有灵性。”“顾老先生好。”沈知棠依着晚辈见长辈的礼节,微微躬身,

然后在顾老爷示意的下首一张榆木椅子上坐了,只坐了半边,脊背挺得笔直。

“是顾学长抬爱,晚辈实在惶恐。”寒暄几句后,

顾老爷便与沈知棠聊起了她正在研读的《诗经》。他学问渊博,引经据典,问题也往往刁钻。

起初沈知棠还有些紧张,但一旦进入学术讨论,她骨子里的那份沉静与专注便显现出来。

她不卑不亢,引证清晰,偶尔提出的不同见解,虽言辞委婉,却也能自圆其说,

显示出并非人云亦云的独立思考能力。顾老爷听着,面上不动声色,

眼中却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他注意到,这女孩衣着朴素,但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谈吐清晰,逻辑分明,并无一般寒门学子常有的局促或愤懑,也无某些女学生的虚浮激进。

这份沉静的气度,难得。顾惟清安静地坐在一旁,适时地为众人斟茶,

偶尔在父亲考校过于严苛时,会巧妙地引开话题,或补充几句背景,为沈知棠解围,

动作自然不着痕迹。他看着沈知棠在父亲面前侃侃而谈,

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眸子因思想的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

心下不禁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而顾惟清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对这些之乎者也的讨论兴趣缺缺,更多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沈知棠身上。

他看着她微微蹙眉思索的样子,看着她因找到一个精妙比喻而唇角微扬的样子,

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比划……他觉得,此刻的她,

比他在卢浮宫看到的任何一幅古典油画里的女神都要动人。他忍不住从随身携带的速写本上,

飞快地勾勒了几笔,捕捉下她侧影的轮廓。谈话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最后,

顾老爷命人取来一部宋版《陶渊明集》,小心地摊开在铺了软缎的桌面上,

与沈知棠一同鉴赏那历经数百年前依旧清晰古拙的刻工与墨色。“观其字,如见其人。

靖节先生之淡泊高洁,尽在此间了。”顾老爷轻抚书页,喟叹道。沈知棠屏息凝神,

近距离地看着那珍贵的古籍,感受着时光在纸墨间流淌过的痕迹,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感动。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意不在诗,在乎山水之间也。这份超然,真是令人神往。

”顾老爷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未再言语。从书房出来,顾惟清因有公事需要处理,

暂时离开了。顾惟清立刻活跃起来,迫不及待地对沈知棠说:“沈同学,

那些老古董闷坏了吧?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不等沈知棠拒绝,

他已引着她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宅邸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院落。院门虚掩着,推开门,

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油画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与方才书房那种古雅沉静的氛围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巨大的画室,南北通透,光线极好。

四处堆放着画架、画布、颜料罐,完成的、未完成的画作或倚或挂,风格大胆奔放,

多以明亮的色块和强烈的光影对比为主,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有些画的是巴黎的街景,

有些是秦淮河的风光,还有几幅是姿态各异的人体素描。沈知棠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些素描,

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移开视线,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她自幼所受的教育,

何曾见过如此直白、毫无遮掩的人体艺术。顾惟清注意到她的窘迫,哈哈一笑,

并不以为意:“艺术的第一课,就是正视人体之美。沈同学,在巴黎,

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他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他的画,讲述他在塞纳河畔写生的趣事,

谈论莫奈的光影,塞尚的结构,梵高的狂热。他的话语充满了**与感染力,手舞足蹈,

眼神发光。“你看这幅,”他指着一幅尚未完成的风景画,画的是紫金山麓,

但色彩运用极为主观,山是浓郁的青黛,天空是梦幻的橘粉,树木则用了跳跃的翠绿和鹅黄,

“我画的不是眼睛看到的山,是我‘感觉’到的山!它是有呼吸,有情绪的!

”沈知棠静静地听着,看着他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忘我神态,

先前的那点尴尬渐渐被一种新奇的感觉所取代。这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狂野,自由,

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与她所熟悉的故纸堆的沉静芬芳,与她日常生活中柴米油盐的琐碎,

都截然不同。像一扇从未开启过的窗户,在她面前猛地推开,涌进来的是炽热而耀眼的阳光,

让她有些眩晕,又忍不住想去窥探。“很……特别。”她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一幅小画上。

那画的不是宏大的风景,也不是人物,只是一只普通的白瓷杯,

里面放着几支用秃了的油画笔,背景是斑驳的墙面。但光影处理得极好,

赋予了这平凡静物一种孤寂而温柔的诗意。“你喜欢这幅?”顾惟清注意到她的目光,

有些意外,随即笑容更盛,“嘿,有眼光!这是我早上随手画的。看来我们沈同学,

不仅有古典的魂,还有一颗懂得现代艺术的心嘛!”他的赞美直接而热烈,毫不掩饰。

沈知棠的脸又有些发热,这次却不是因为窘迫。“我只是觉得……它很安静,

但又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对!就是这个感觉!”顾惟清几乎要拍手叫好,他看着沈知棠,

眼神亮得惊人,“知音!沈同学,你真是我的知音!”他脱口而出的“知音”二字,

让沈知棠心头微微一颤。就在这时,顾惟清处理完事务,也寻到了画室来。他站在门口,

看着画室里并肩而立、谈论着画作的弟弟和沈知棠。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

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也勾勒出那两人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涌动着共鸣的氛围。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易察觉地深沉了几分。他缓步走入,

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在聊什么这么投入?惟清,

你又拉着沈同学看你那些‘惊世骇俗’的作品了?”顾惟清回头,笑道:“大哥,

你来得正好。我在给沈同学讲我的‘感觉派’理论呢!

可比你们银行里那些枯燥的数字有趣多了!”顾惟清走到他们身边,

先是看了一眼那幅静物画,淡淡道:“画得不错。”随即转向沈知棠,

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沈同学,时间不早,我让司机备车,送你回学校吧。

下午我正好要去你们学校附近办事,顺路。”他的安排周到体贴,不容置疑。

沈知棠看了看窗外偏西的日头,确实该回去了。她向顾惟清道别:“顾……惟清先生,

谢谢你的分享,很……有趣。”顾惟清却有些意犹未尽:“哎,这就走了?

下次我带你去写生啊!实地感受才最真切!”沈知棠没有应承,只是礼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