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死一样寂静。
一盘清炒豆芽，一盘醋溜白菜，还有一碗孤零零的紫菜蛋花汤。
这就是林舟带着未婚妻苏晚，第一次回养父母家，所谓的“接风宴”。
张翠花放下筷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小舟啊。”
她慢悠悠地开口，脸上挂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施舍。
“你看，小浩也到年纪了，该成家了。”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旁边的苏晚，温柔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白菜，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是啊妈，小浩是该找个好姑娘了。”
张翠花瞥了苏晚一眼，那眼神里的挑剔和估量，像是在看一件商品。
“好姑娘哪那么好找。”
她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回林舟身上。
“苏晚这姑娘，我们看着也挺好。”
张翠花下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舟耳边炸开。
“你就把她让给你弟弟吧。”
空气，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舟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声。
荒唐。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张翠花那张理所当然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只有令人作呕的贪婪和自私。
旁边的养父林建军埋着头，拼命扒拉着碗里的白饭，仿佛要把自己埋进去。
而弟弟林浩，则是一脸期待和垂涎，毫不掩饰地盯着苏晚。
那眼神，让林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翠花。
“阿姨，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翠花眉头一皱，语气变得尖刻起来。
“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个好姑娘吗？我们家小舟配不上你，我们家小浩配得上！”
她拍了拍林浩的肩膀，满脸骄傲。
“我们小浩，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以后是要坐办公室的！林舟呢？一个送快递的，浑身一股汗臭味，要不是我们家收留他，他早饿死街头了！”
“你跟着他，以后就是吃苦的命！跟着我们小浩，以后就是城里人，是享福的命！”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林舟的心上。
苏晚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站起来。
“阿姨！请您放尊重一点！我是林舟的未婚妻，不是一件可以**的物品！”
“我爱的是林舟这个人，跟他是什么工作，有没有钱，没有任何关系！”
“嘿！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
张翠花也把筷子一拍，站了起来，指着苏晚的鼻子。
“我这是为你好！你懂不懂什么叫好歹？我们家养了林舟二十年，他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让他为家里做点贡献，怎么了？”
她转向林舟，声音充满了道德绑架的威压。
“林舟！你自己说！我们家对你怎么样？没有我们，有你的今天吗？现在让你把女朋友让给你弟弟，你就这个态度？你就是个白眼狼！”
林舟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冰冷得吓人。
二十年。
从他八岁被领养到这个家开始，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我们家养了你”。
他干着最重的活，吃着最差的饭，穿着林浩不要的旧衣服。
他拼命学习，考上了重点大学，张翠花却撕了他的录取通知书，说家里没钱，让他早点出去打工赚钱。
这些年，他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余全都交给了这个家。
他以为，只要他还得够多，就能堵住那张无底洞一样的嘴。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顺从，就能换来一丝家人的温情。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不是家。
这是地狱。
“妈。”
林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你确定，是我欠你们的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备忘录。
“我十八岁开始打工，第一个月工资八百，我给你七百五十。”
“二十岁，我开始送快递，每个月工资涨到五千，我给你四千五。”
“这八年，我总共交给家里的钱，是三十七万六千八百块。”
“林浩上大学的学费，是我出的。他买电脑，买手机，是我出的。他谈恋爱请客吃饭，也是问我要的钱。”
“这个家，每个月的水电费，燃气费，物业费，是我交的。”
“甚至爸抽的烟，妈你打麻将输的钱，大部分也是我给的。”
林舟每说一句，张翠花的脸色就白一分。
林建军的头埋得更低了。
林浩的脸上，期待变成了心虚。
“你……你胡说八道！你记这些干什么？你早就想跟我们家划清界限了是不是？你这个白眼狼！”张翠花色厉内荏地尖叫。
林舟没有理她，继续说道。
“你们收养我那年，民政给了一笔三万块的补助金，那笔钱，你们拿去给林浩买了钢琴。”
“我亲生父母留下的那栋老房子，拆迁款二十六万，你们说先替我保管，然后转头就拿去付了现在这套房子的首付，房本上写的是你们的名字。”
“三十七万，加三万，再加二十六万，一共是六十六万六千八百块。”
林舟抬起眼，看着目瞪口呆的张翠花。
“我就想问问，妈，什么样的养育之恩，需要六十六万来还？”
“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你们心安理得地，让我把我的未婚妻，让给你的亲儿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苏晚看着林舟的侧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只知道林舟是孤儿，却不知道，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张翠花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
“我什么？”林舟站起身，牵起苏晚的手，“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了。”
他拉着苏晚，转身就走。
“站住！”张翠花疯了一样扑过来，想抓住林舟的胳膊，“你不能走！你走了，谁来还房贷？谁来养我们？”
“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
林舟轻轻一挣，就甩开了她的手。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剩下彻底的漠然。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舟！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身后传来张翠花歇斯底里的咒骂。
林舟没有回头，拉着苏晚，一步步走出了那个让他窒息了二十年的牢笼。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夜风吹来，有些凉。
苏晚停下脚步，转身紧紧抱住林舟。
“别难过，你还有我。”
林舟僵硬的身体，在她的拥抱里，一点点软化下来。
他反手抱住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间。
良久。
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晚晚，委屈你了。”
苏晚摇摇头，眼眶泛红。
“不委屈。我只恨我没有早点认识你，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林舟深吸一口气，松开她，眼中的冰冷和脆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周少？”对面传来一个恭敬又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
林舟看着远处的城市灯火，声音平静而冷冽。
“王叔，我不想再等了。”
“把我名下，位于滨江首府的那套顶层复式，打扫一下。”
“另外，通知法务部，准备一份文件。”
“我要收回我名下，位于城南幸福里小区三栋二单元601的房产。”
“对，就是我养父母现在住的那套。”
电话那头的王叔愣了一下，随即沉声应道：“是，周少。我立刻去办。”
挂断电话，林舟的目光落在身边满脸担忧的苏晚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温柔。
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花。
“傻瓜，哭什么。”
“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了。”
一阵急促的**打破了夜的宁静。
是张翠花的电话。
林舟看了一眼，直接挂断，拉黑。
一秒钟后，林建军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挂断，拉黑。
然后是林浩的。
挂断，拉黑。
世界，终于清净了。
苏晚看着他行云流水的操作，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就这么把他们都拉黑了？”
“不然呢？”林舟耸耸肩，“留着过年吗？”
他牵起苏晚的手，十指紧扣。
“走，带你去看我们的新家。”
苏晚的眼睛亮了。
“新家？”
林舟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一个，绝对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滨江首房，那可是全市最顶级的豪宅区。
一套房，动辄几千万。
苏晚以为林舟在开玩笑，是在安慰她。
直到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司机下来，恭敬地打开后车门。
“周少，夫人，请上车。”
苏晚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林舟，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林舟只是笑了笑，帮她拉开车门。
“上车吧，我的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