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脚步声,像踩在江若曦心尖上的鼓点。
很轻,带着刻意的压制,却又因为夜的寂静而被无限放大。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佯装熟睡。
门把手处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转动声。
“咔哒。”
一声轻响,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高大的黑影,笼罩在门口,挡住了走廊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是谢明远。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沉沉地落在床上那道起伏的纤细身影上。
江若曦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如实质般滚烫,正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心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个男人,难道要不顾“约法三章”,半夜闯进她的房间?
就在她以为他要走进来的时候,那道黑影却只是在门口站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轻轻地,将门又重新关上了。
“咔哒。”
又是那声轻响,一切恢复了寂静。
脚步声远去,回到了隔壁书房。
江若曦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她知道,今晚,是她赢了。
她成功地在他那坚如磐石的心防上,敲开了一道裂缝。
第二天一早,江若曦起床时,谢明远已经出操去了。
餐桌上,放着两个温热的白面馒头和一碗稀饭,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早饭。今日有演习,晚归。”
江若曦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心里盘算着。
演习,意味着训练强度大。
她看了一眼厨房里剩下的那盘“盐炒白菜”,嘴角勾了勾。
昨天那盘菜,谢明远一个人默默吃掉了大半。
以那样的盐度,今天训练的时候,他恐怕要把水壶喝穿。
这男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吃完早饭,两个孩子也睡眼惺忪地起来了。
看到江若曦,依旧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江若曦也不恼,把给他们留的早饭端上桌。
“快吃吧,吃完我送你们去军区子弟小学。”
大宝谢卫国皱着眉:“我们自己会去。”
“那怎么行?”江若曦故作惊讶,“你们爸爸说了,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要是路上磕了碰了,我怎么跟他交代?”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放在他们碗边。
“吃完饭,一人一颗糖。”
二宝谢卫军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看到哥哥冷硬的脸色,又立刻低下了头。
大宝却看都不看那糖一眼,拉着弟弟,拿起桌上的馒头就往外走。
江若曦在后面喊:“哎,你们的书包!”
两个小家伙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若曦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白天,江若曦把整个家彻底收拾了一遍。
她用谢明远留下的布票,去供销社换了新的床单被罩,还扯了几尺新的确良布,准备给两个孩子做两身新衣服。
当她把旧的床单被罩换下来时,在谢明远书房的行军床枕头下,发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书页已经泛黄卷边,显然被翻过很多次。
江若曦翻开书,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黑白合照。
照片上,三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
其中一个,就是年轻时的谢明远。那时候的他,脸上还没有现在这么重的冷硬之气。
他身边那个眉眼温和、笑容可掬的男人,江若曦认得,就是大宝二宝的亲生父亲,谢明远最好的战友——林建军。
另一个……江若曦的目光凝住了。
照片上的第三个人,赫然是她上一世被迫嫁的那个傻子的亲哥哥,王大壮!
那个后来因为投机倒把被枪毙的村霸!
他怎么会和谢明远、林建军是战友?
江若曦的心猛地一沉。
她仔细回忆,前世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她只记得王大壮总是吹嘘自己当过兵,还和什么大人物是兄弟,但村里人都当他是吹牛。
难道……是真的?
如果王大壮和谢明远有这层关系,那她上一世的悲剧,背后是不是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江若曦心里生根发芽。
她把照片精心放回原处,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
看来,她和谢明远的纠葛,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傍晚,谢明远没有回来。
江若曦做了晚饭,和两个依旧沉默的孩子吃完,就打发他们去写作业了。
夜深人静。
整个家属院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传来的几声蛙鸣。
江若曦算算时间,演习应该结束了。
她烧了一大锅热水,倒进浴桶里,又滴了几滴花露水。
然后,她拿着换洗衣物,走进了卫生间。
这个年代的家属楼,卫生间和浴室是连在一起的,空间狭小,隔音效果极差。
她将门虚掩着,没有关严。
水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淅淅沥沥,哗哗啦啦。
水珠从木瓢中落下,敲打在肌肤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雾气蒸腾,很快就模糊了浴室那扇小小的毛玻璃窗。
谢明远拖着一身疲惫和硝烟味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
而卫生间的方向,却透出朦胧的光晕,还伴随着一阵阵悦耳的水声。
他的脚步,瞬间就停在了客厅中央。
那水声,像是带着魔力,钻进他的耳朵,在他的脑海里肆意勾勒着画面。
是她。
她在洗澡。
这个认知,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他身体里因为高强度训练而紧绷的神经。
他喉结滚动,感觉口干舌燥。
白天在训练场上,因为那盘咸菜的“后劲”,他几乎灌了五壶水。现在却觉得喉咙里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他僵硬地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
手刚碰到暖水瓶,浴室里的水声却停了。
紧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然后,他听到了她若有似无的轻哼声。
哼的是一支他从未听过的、带着点靡靡之音的小调,慵懒,又勾人。
谢明远的手指猛地收紧,暖水瓶的铁皮外壳被他捏得发出一声细微的**。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那旖旎的画面,和她身上那股甜腻的奶香。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放下水壶,转身想回自己房间。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浴室的门被推开了。
江若曦走了出来。
她刚洗完澡,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贴在白皙的脖颈和脸颊处。
水珠顺着发梢,滚落下来,没入她身上那件宽松的棉布睡衣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睡衣的领口有些大,随着她的走动,隐约能看到精致的锁骨。
空气中,那股他常用的廉价皂角的味道,混合了她身体的甜香和花露水的气息,变成了一种具有强烈侵略性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眼就弯了起来。
“首长,你回来啦?”
她朝他走过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跳上。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
“演习辛苦了吧?我给你留了饭,在锅里温着呢。”
她仰着头看他。因为刚洗完澡,脸颊透着自然的红晕,嘴唇饱满润泽,像一颗等待采撷的樱桃。
谢明远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她因为说话而微微开合的唇。
他闻到了她呼吸间的香气。
理智的弦,发出嗡嗡的悲鸣,已经绷到了极限。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以后,”他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沙哑干涩的声音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去训练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突兀又强硬。
江若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给她立新的规矩。
怕她这副模样被他手底下那群光膀子的小伙子们看到?
她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露出委屈的神色。长长的睫毛垂下,像两把受惊的小扇子。
“知道了。”
她小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了。
谢明远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那股无名火莫名就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烦躁的懊悔。
他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叩叩叩。”
院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了。
“谢团长,在家吗?”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嗲的女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