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巷口王家媳妇哭诉之后,“福寿膏”这三个字就像一片不祥的阴云,悄然笼罩在田禾心头。她刻意留意,才发现坊间关于这害人物件的流言渐渐多了起来,只是大多讳莫如深,带着恐惧与无奈。
又过了几日,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药铺里没什么生意,田禾正整理着药材,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夹杂着惶急的呼喊:“田家妹子!田家妹子在吗?”
田禾开门,见是隔壁街卖菜的张婶,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快,快救命!我家那口子……他、他不好了!”
田禾心下一沉,也顾不上多问,抓起药箱就跟张婶冲进雨里。张婶家不远,一进门,一股浓烈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让田禾胃里一阵翻涌。只见张婶的丈夫蜷缩在炕上,面色青灰,浑身抽搐,口角流着白沫,眼神涣散,形状可怖。
“这是……”田禾虽年轻,却也随父亲见过不少病症,此等情状,绝非寻常急症。
“是……是那福寿膏!”张婶哭道,“他沾上那东西有些日子了,今日断了来源,就、就变成这样了!”
田禾强自镇定,上前探脉,脉象浮乱急促,已是危象。她立刻取出银针,先刺其人中、内关等穴稳住心神,又吩咐张婶去熬煮她随身带的解毒安神的药草。忙乱之中,她注意到炕角散落着几个小小的、**精巧的陶瓷罐子,上面印着模糊的图案,似乎是个蝙蝠衔着铜钱的标记。
一番急救,那汉子的抽搐渐渐平复,沉沉睡去,但气息依旧微弱。田禾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多谢妹子!多谢妹子!”张婶千恩万谢,又要去拿钱。
田禾摆手止住,看着那汉子憔悴的面容,心中恻然:“婶子,这福寿膏害人不浅,得让他彻底戒了才行。再者,这东西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你们从何处得来?”
张婶眼神闪烁,压低声音:“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路子……听说,背后是些我们惹不起的人。妹子,今日之事,万不可对外人言啊!”
田禾心事重重地离开张家。那甜腻腐朽的气味仿佛粘在了鼻腔里,还有那陶瓷罐上的蝙蝠标记,都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她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自家巷口,隔壁武城竹那寂静的院落近在眼前。
雨已停了,天色将晚。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那扇门,却见那平日里沉默的老仆正提着一个食盒出来,似乎是要去丢弃厨余。在与田禾擦肩而过时,老仆的手似乎不经意地滑了一下,食盒倾斜,里面的东西散落少许在地。
田禾本能地低头想去帮忙,目光却猛地定住了。
among菜叶果皮之中,有几片明显是药材的残渣。不同于她平日接触的温和草药,那几片药材颜色深褐,边缘卷曲,带着一种奇异的辛辣气息,更重要的是,其中一片的断面,隐隐渗着一种不自然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泽。
田禾的呼吸一滞。她认得其中一味,名为“鬼枯藤”,性极烈,有麻痹之效,使用不当反伤经脉,绝非治疗腿疾或寻常虚症的药材!而那幽蓝之色……她曾在父亲珍藏的一本孤本医案上见过类似描述,似乎与某种罕见的、能造成肢体**毒素有关。
老仆已迅速将东西收拾好,朝田禾略一躬身,便面无表情地转身回院,关上了门。
田禾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武城竹。
夜半飞檐的神秘客。
诡异的药渣。
还有这悄然蔓延、背景深厚的福寿膏……
所有这些线索,如同黑暗中终于找到了引线,猛地串联起来!一个大胆而惊人的猜测在她脑中形成:武城竹的“腿疾”,或许根本就是假的,是为了掩饰什么!而他来到京城,所谓的“养病”,其真正的目的,很可能与这搅动京城的福寿膏大案有关!他甚至可能……与那被废黜的懿德太子有着某种关联!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她想起父亲偶尔提及一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大案,武安侯府、懿德太子、仪鸾司……那些都是云端之上、她这等平民百姓无法想象的人物和风波。若武城竹真卷在其中,那他现在所处的境地,该是何等凶险!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家院子,连雪球蹭她的脚踝都没有理会。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隔壁那堵高高的院墙,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好奇,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那个月光下苍白清冷的公子,他究竟在谋划什么?他又在承受着什么?
夜色渐浓,隔壁院落依旧寂静无声。但田禾知道,这寂静之下,必然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咔嚓”,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来自隔壁的房顶。她的心猛地一提,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又要行动了吗?
这一次,田禾没有选择躲藏。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屋里,迅速找出几样父亲秘制的、疗效极佳的金疮药和解毒丸,用干净的布包好。然后,她走到自家院墙下,那里有几块松动的砖石。她费力地将小药包塞进一个墙角的缝隙里,那个位置,从隔壁院子很容易发现。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她只是遵循了内心最直接的冲动——那个在雨夜为她捡起过绣帕的人,那个身陷谜团却眼神清冽的人,她无法坐视他可能遇到的危险而无动于衷。
做完这一切,她快速回到屋内,吹熄了灯,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只有剧烈的心跳,在寂静的黑暗中,一下,一下,敲打着漫漫长夜。
而在隔壁,一道融入夜色的黑影轻巧地落在院中,正要隐入屋内时,脚步却微微一顿。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墙角,精准地落在了那块略显突兀的砖缝上。他沉默地走过去,取出那个还带着些许体温的小布包。打开,药香扑鼻。
黑影在月光下站立良久,面具后的脸上,看不出神情。最终,他将药包仔细纳入怀中,转身消失在了门内。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