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随皇帝南巡时,竟被一神算阻了去路。坊间传言他有通天之能,威望甚高,
便没计较冒犯只命其说明来意。可这神算浮尘一扬,言之凿凿,说有祸星降世,
危害江山社稷。至于祸星何人,他环顾一圈,正气凛然。直指端坐在帝王身侧的我。
1指尖嵌入掌心,一句放肆刚要出口,皇帝轻拍我的手,以示安抚。“大胆!皇后乃国母,
岂容你妄议。”我面色稍霁,一国之后被说成祸星,何其荒唐。手慢慢舒展,
我仔细打量眼前神算,试图从他面上寻到些蛛丝马迹。我不信天降预言,只信蓄谋已久。
可后宫这些日子风平浪静,未有事端,父亲在前朝诸事皆顺,兄长边关出征未归。
这幕后之人会是谁?思索间,这神算已被侍卫制住,可他镇定自若,口中滔滔不绝。
“祸星不除,三日后亥时,暴雨至,大乱始。”说完这句,神算竟直挺挺倒下,不省人事。
怔愣间,不知从哪传来一句惊呼。“大师泄露天机,这是魂归天上了啊。
”那战战兢兢的宫人很快被拉了下去,我怒极反笑,连说几声好。皇帝拢了拢我鬓边乌发,
轻声安慰数句。他下令今日事不许外传,可告示不知何时早已张贴至大街小巷。
当今皇后是祸星降世,一日不除,天下难安。十五亥时,见分晓。接下来几日我寝食难安,
比初进宫时紧张尤甚。我自会设法查明幕后主使,可我斗得过人,却压不住天。
如今流言如沸,纵然皇帝为我可杀一儆百,平息谣言,可如何挡住天下悠悠众口。
若真暴雨将至,我该如何自处?前两日皆艳阳高照,第三日夜,梆子声响,
侍奉我多年的清晖面色煞白进殿。“娘娘,下雨了...”手边茶盏摔落,满地清白碎瓷,
惊雷乍起,暗夜如昼。我听到了清晖的焦急呼喊。“娘娘,要不要请老爷出面,
这次的事实在...”父亲为官数载,历尽艰辛才得今日成就,
不能因这事让多年积累好声名毁于一旦。移步廊下看着漫天雨落,我微微摇头。
“有人既然准备了一场大戏,那这应只是个开始,耐着性子等就是。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费尽心力陷害,不惜以天象施压。可他恐怕不清楚,害我应扶摇的人,
无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都不会是例外。2大雨连下两日,幕后之人没出现,
我倒先见到冒雨前来的皇帝。他不似往日带笑,眉宇间愁绪难掩,数次欲言又止,
默默喝着清茶。我懂为何如此,清晖早些来报,已有几位大臣上书,暗示江山社稷为重。
这等言论自是被打了回去,可若之后再发生灾祸,怕不是都要归结到我身上。当真是好谋算。
“扶摇,只能先委屈你一阵子,朕会查明此事,还你清誉。”我平静福身道谢,
自古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帝王心中早有定夺。纵使我为中宫皇后,纵使七载相伴情谊,
在天下面前,帝王也会毫不留情舍弃我。唯有自救。我迎来进宫多年第三次禁足,一次自保,
一次斗赢贵妃,这次竟为荒谬流言所困。脑中搜寻可用之人,却被来人问好打断,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母后。我快步上前,将乐安紧紧抱在怀里,再抬头带了三分笑。
“难为你冒险来见,这阵子乐安托你照顾,多谢。”进宫七年我只得一个乐安,
中宫膝下无皇子总有议论,但从前都被帝王盛宠压下。看着乐安被嬷嬷带下去,
她三步一回头瞧我,眼中都是眷恋,我心如刀绞。可这种时刻,她断不能留在我身侧,
万一有变,我难护她周全。“我会照顾好乐安,娘娘打算如何做?
”眼前的玉嫔是我在宫里唯一亲信,从前是盟非友,如今算是异父异母姐妹。“这有两封信,
一封给我父亲,一封送到边关,交给兄长。”让父亲暗中打探,让兄长稍安勿躁。
玉嫔接过信并没离开,在我耳边低声开了口。“慎王几日前已回大都,很是挂怀娘娘处境,
愿助一臂之力。”直到玉嫔身影不见,我还望着院中满地残红出神。极少有人知晓,
如今的应皇后在进宫前曾与圣上三弟两情相悦。我同慎王因雨结缘,伞下定情,长街同游,
城郊纵马,廊下闲话。若非宫宴一朝献艺入了天子的眼,如今的我应是慎王妃。
那日发生种种过去七载仍未忘记。封我为应嫔圣旨已下,大雨瓢泼,
而慎王跪在养心殿前求圣意转圜,求一个成全。慎王生母出身低又不得宠,早年病逝,
若非太后有意抬举,只怕处境更加艰难。那是他第一次锋芒毕露,第一次忤逆犯上,
为的却是和我长相厮守。然天命难违,我入宫那日,他被遣出大都,无召不得回。自此陌路。
再见时我已是应妃,上元宫宴遥遥相望,他眼中眷恋却依旧浓烈。我忽视那炙热目光,
含笑向皇帝敬酒,落座前没忍住偏了头,原是故人安好。雨脚如麻,强迫不去想过往之事,
当下如何从天象脱困才是顶要紧。急促脚步让思绪戛然而止,清晖惨白着脸扑通跪倒,
哽咽出声。“老爷,出事了...”3父亲在朝为官数年,声名显赫,门徒众多,
前不久升迁的南州知府赫然在列。而月前却因结党营私,贪墨银两下了狱,
至今未有确切说法。可玉嫔适才给清晖递消息,说这人已然招供,
先前种种尽是听从父亲命令。供词中细节详尽,交代完便咬舌自尽,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雷声乍起,耳边似有轰鸣,靠清晖支撑才没让自己摔落在地。若说之前还未确定,
此刻却能断言,幕后之人想对付的是整个应家。双手颤抖在妆奁不住翻找,
略褪色的同心结出现在眼前。我如获至宝拿在手心,让清晖无论如何着人送到养心殿。
三年前封后大典历历在目,皇帝把这枚同心结交到我的手中,说此生定不负我。
宫人都说帝后恩爱,无论后宫花开花落,新人几何,唯有皇后圣眷不衰。
可我清楚帝王不可期,生死荣辱,钱权富贵不过他一念之间。
但如今这枚不起眼同心结却是我的救命稻草,唯望帝王顾念旧情保全父亲安好。
清晖回来复命没多久,便有内侍来报,皇上召见。出入养心殿于我而言是寻常事,
可这次实在忐忑。入宫多年我以为见惯登高跌重,但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祸星之名尚未洗清,父亲又遭人陷害,只能求助眼前的天下之主。皇帝紧紧牵住我的手,
如往日一般嘘寒问暖,语气和缓。“应爱卿乃是肱骨之臣,定还他一个公道。
更何况扶摇兄长还在边关浴血,朕不会让忠臣寒心。关于谣言已有头绪,
爱妃想不想知道主谋是谁?”我缓缓点头,下一刻却感觉到逼人凉意,帝王呢喃出声。
“是朕的三弟,慎王楚清嘉。”4绝无可能。我神色不变,心中却百转千回,
楚清嘉绝不可能害我。皇帝的手愈收愈紧,声音却越发轻柔,他讲起楚清嘉的出身,
讲起他的大逆不道。“若非太后阻拦,早在七年前求朕娶你时,朕就会一剑刺死他。
不过这个三弟实在有本事,现在人已回了大都,扶摇想不想同他见见?可他对不起你的惦念,
实在该死。扶摇,你能依靠的只有朕一个。”话到最后我已毛骨悚然,
皇帝怀中我认真表明自己绝无二心,与楚清嘉清清白白。忐忑良久,我终于听到他满意的笑,
再回到凤昭宫时不觉已冷汗涔涔。“娘娘,回来了?”玉嫔突然出声让我浑身一震,
她不知何时竟悄悄潜入我的内室,悠哉品茶。“我要见楚清嘉一面。”相伴七载,
我对皇帝秉性还算了解,如今日这般失控实在少见。想来是如今的楚清嘉对他造成威胁,
意图用这种可笑缘由来装作师出有名。玉嫔并不意外,只笑着凑上前,
“看来娘娘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神算出面预言,屈打成招逼供,陷害二品大员,
能做到这些绝非等闲之辈。若不是皇帝刚才一番话,我不会这么快想到他。
应家这几年愈发进益,父亲朝政得力,兄长手握兵权,我稳居后位,圣眷不绝。
是我醒悟太晚,皇帝怎会忍受应家如此,险些占据半壁江山。他想借此机会,
引应家和楚清嘉两相争斗,趁机连根拔起,以绝后患。可我会信任楚清嘉,
这点皇帝当真不知情吗,或者说,他已笃定我无路可走。眼前的玉嫔依旧在笑,
仿佛早已知晓一切,我定定看着相识五载的挚友。“玉嫔,你究竟是谁?
”天下间似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消息灵通胜我三分,这是我当初选她结盟的原因。
深宫中人人皆有秘密,从前我不顾及,可今非昔比,我已不是稳坐高台的应扶摇。
我最信任的人,绝不能成为日后可能刺向我的刀。“扶摇,你可信我?”我毫不犹豫点了头,
这几年明争暗斗,玉嫔没少相助。若不是全然相信,又怎会把乐安托付给她。一声轻笑,
再抬头玉嫔笑意全消。“娘娘永远可以信我。四日后亥时,观澜亭,恭候大驾。”虽在禁足,
可借着清晖掩护趁侍卫轮班,我换上宫女装扮顺利到了观澜亭。此处平日少有人来,
我刚站定便听到一声熟悉呼唤。故人依旧。是已有一年未见的楚清嘉。
5楚清嘉在三步之外停住,轻声唤了句扶摇,之后便开门见山,提起近日之事。
“皇兄要对应家下手,会举行祭天仪式,再借国师之口阐明祸星一事。趁此取你性命,
逼垮应家。扶摇,信我,我会护你周全。”若真如此,那我可要为皇帝叫一声好。
神算预言在先,可皇帝力排众议,意在让我安心,让应家放下戒备。但国师再断言,
便是帝王不得已,没了我再坐实父亲罪名,应家覆灭不过迟早。一切顺理成章,
丝毫不会影响帝王好声名。我上前一步,朝眼前人伸出了手。“自是相信,
可扶摇有一事相求,兄长归期将至,请王爷护其周全。”兄长远在边关,超出能力所及,
看如今形势,难保皇帝不会让兄长战死沙场。这个请求楚清嘉一定会答应,他若想更进一步,
少不得兵权相助。果然,我听到一声好。在楚清嘉离开前我叫住了他,
若皇帝想借天意取我性命,那我自该回一份大礼。眼前人笑意渐深,随即暖意覆上我的手,
与七年前相伴的每一日并无分别。“扶摇,我一定让皇兄付出代价,若有来日,
你会是不可撼动的皇后。”楚清嘉说得认真,可我心中无波无澜,类似的话,
皇帝在过去几年说过无数次。可今时今日,见应家势大丝毫不影响他动了杀心,
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相信楚清嘉不会害我,可也仅此而已。楚清嘉分别前依依不舍,
言语缱绻,仿若我还是那个应家**,而不是应皇后。半月后帝王下令解了我的禁足,
要举行祭天仪式。于天下人前,由国师出面证实皇后绝非祸星。我依旧坐在皇帝身侧,
看着高台上国师动作默然不发。忽闻雷声滚滚,皇帝就是在这时握紧我的手,“扶摇,
朕会护你周全。”我并未作声,只见国师振臂高呼,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张字条。“皇上,
上苍显灵,这才是祸星。”但下一刻在众人惊呼中,国师竟跌落高台,不省人事。
反应快的内侍上前查探,取了字条,可见到内容时双手都在颤抖,嗫嚅不敢出声。
我歪头瞧着皇帝蹩眉,粲然一笑,显然此时场景在他意料之外。在场恐怕只我一人清楚,
本应写着我名字的字条早已换了名讳。而这名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龙椅上的天子,
楚宴唯。6国师殒命并非意外,而是我先前嘱咐楚清嘉暗中做了手脚。皇帝看重天象,
视国师为心腹,既为其心腹,便不得不除。我看着皇帝因字条内容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只扯出一个牵强的笑。他立于人前,扬言字条空白,乃是天佑我朝,祸星纯属虚妄。
感念国师功劳,特追封抚恤家人,赐风光大葬。大臣尽数跪倒,皇帝将字条收到袖中,
再看我时眼中已满是寒意。相处七载,这眼神代表含义我再明白不过。他动了杀心。
我笑着上前说起上天庇佑,多谢皇上还臣妾清白,皇帝低头瞧我,微勾唇角。“扶摇,
你真是让朕惊喜。”我笑意不变,恭敬福身。早该知晓,国本江山在上,
七载相伴情意实在不值一提。但若不是帝王有意纵容,如今的应家也无法立在世家之巅。
既如此,各凭本事就是。皇上不妨看着,您一手提拔的应皇后绝不会束手就擒。
这日后坊间关于我祸星流言消失殆尽,可皇帝一月里却没踏入凤昭宫一步。
清晖为此急得团团转,我只抱着乐安在廊下看花,让她稍安勿躁。天象之事已解,
可父亲那依旧不容乐观。前几日父亲有位同僚突然倒戈,咬定那供词为真,
举证父亲结党营私,意图不轨。皇帝下旨将父亲暂圈禁府中,待查明真相定夺。何来真相?
皇帝这是铁了心让应家倒台。楚清嘉虽与应家结盟,可他也是帝王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