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达数十斤的九翚四凤冠压在头顶，垂下的流苏晃动间，发出细碎而冷硬的撞击声。林浅疏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踏出殿门，视线所及之处，满目皆是刺眼的、近乎惨烈的红。
大邺的京城从未如此艳丽过。数万丈红绸遮天蔽日，在凛冽的风雪中猎猎翻涌，像是一场烧透了苍穹的业火。而红绸之下，积雪却白得毫无血色，在这两极分化的色块冲撞中，林浅疏感到一种强烈的、感官过载的眩晕。
【警告！检测到宿主身体数据遭遇高压挤压。】
【倒计时：00:15:00。】
【身体崩坏率：89%……检测到目标人物晏鹤临‘觉醒爱意值’突破逻辑上限，正在反向格式化当前载体。】
脑海中的系统音已经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冰冷的机械声，而是带着一种因电路过载而扭曲的尖鸣。
林浅疏隔着薄薄的红盖头，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冰层。
“停。”
一道沙哑而威严的声音落下。晏鹤临等不及礼官的引导，竟单骑冲至午门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马。他今日换下了惯常的玄黑，一袭玄甲红袍衬得他容色愈发冷峻夺目，只是那双瞳孔深处，赤红的碎光几乎要溢出来。
他大步走向林浅疏，右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在他靠近的一瞬，林浅疏袖中的那枚玉蝉发出了近乎悲鸣的震颤。
“阿浅。”他越过重重礼官，直接握住了林浅疏的手。
那只手滚烫得惊人，像是一块烧红的铁，在触碰到的刹那，林浅疏觉得自己的指尖仿佛在数据层面被烧融了。
“从今日起，这大邺的史书里，只有你我的名字。”晏鹤临倾身，隔着那层朦胧的红纱，将嗓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带着跨维度的偏执，“即便你是天上的神女，是孤抓不住的流光，今日之后……你也只能葬在大邺的皇陵，生生世世，都得刻在孤的碑旁。”
他语气里那种同归于尽的决绝，让林浅疏心口猛地一缩。她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NPC，他正在用某种自毁的方式，强行剥离这个世界的逻辑，只为把她这抹“外来”的魂魄生生锁进这具躯壳。
圜丘坛上，礼赞声起，宏大而苍凉的钟磬之音在风雪中激荡。
百官跪拜，万民噤声。林浅疏在晏鹤临的牵引下，一步步走上那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祭坛。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胸腔内的岩浆向上翻涌了一寸，那是系统逻辑在晏鹤临庞大的意识侵蚀下，发出的最后崩溃预警。
【检测到晏鹤临意识流强行接入！宿主身体载体功能停止！】
【倒计时：00:03:00。死遁程序强制启动！】
“阿临……”林浅疏轻声呢喃，喉间已经涌上了一股粘稠的腥甜。
晏鹤临察觉到了她身体的轻颤。他猛地停住脚步，那双总是盛满了算计与戾气的眼眸，在这一刻竟浮现出一种孩子般的惊恐。
“阿浅？”他伸手去掀那抹红纱，指尖在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噗——”
一口滚烫、鲜艳得近乎妖异的鲜血，猛然喷溅在晏鹤临胸前的红色喜服上。血迹顺着金丝暗绣的纹路蜿蜒而下，比那昂贵的缎面还要红得惊心动魄。
“不……不准……”晏鹤临接住她软倒的身体，嗓音在一瞬间撕裂，他死死捂住林浅疏不断涌出血迹的唇角，神情狰狞得如同坠入无间地狱的恶鬼，“你答应过孤的！你说你要守着江山，你说你要看大邺的雪！”
林浅疏靠在他的怀里，视线已经开始像素化。她看着晏鹤临那张写满了绝望的脸，那枚埋在城门下的“往生碑”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她第一次发觉，原来看着一段代码在眼前碎裂，竟会比现实中的离别更让她心疼。
她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想要最后触碰一下他的侧脸。
“回神了，沈临……”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频率，轻吐出那个深藏在逻辑底层的名字。
然而，在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林浅疏的瞳孔猛地一颤。她的手没有落到实处，而是化作了点点莹润的幽蓝色碎光，从他的指缝间无情地漏了下去。
“林浅疏——！”
晏鹤临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响彻寰宇的凄厉嘶吼。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封住她的穴道，想要用内力留住那不断散落的萤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件火红的嫁衣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变得空瘪，看着那个他爱到了极致、恨到了骨髓的女人，在他最荣耀的时刻，当着这天下人的面，献祭成了漫天碎光。
“孤不准你走！哪怕是死，你也得碎在孤的掌心里！”
他死死扣住林浅疏残留的一截手腕，声音由于极度的恐惧与愤怒而扭曲成非人的调子：“你敢走……你若敢走，朕就让这大邺的人全都为你殉葬！让这江山，为你这骗子陪葬！”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苍穹之上，原本铅色的重云像是被某种巨力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漆黑的逻辑裂痕横贯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滋滋声，仿佛整个世界的底层代码，都因为这个男人的极端痛苦而开始全面坍塌。
大雪在这一刻，停止了下落。风，也凝固在了半空。
晏鹤临跪在祭坛中心，怀中仅剩一袭胜火的红绸。他缓缓抬头，看向那道天际的裂痕，眼底的最后一点人性，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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