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邻居制造指南1噪音入侵与规则觉醒晚上九点二十七分,
《最炫民族风》的鼓点准时穿透楼板。谢理靠在旧沙发里,手里的书停在第七十三页,
已经二十分钟。茶几上水杯里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窗边那个黑色小方盒——分贝仪的红色数字在76到83之间疯狂跳动。
楼下空地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切出晃动的光斑。他放下书,拿起手机。
业主群的消息正以爆炸速度滚动:“还有完没完?天天跳到十一点!
”“孩子明天期中考试,胡阿姨我求您了!”“@物业-文岸管管行不行?
物业费白交了?”三分钟后,文岸的头像弹出来:“大家稍安勿躁,已沟通。
胡阿姨说今天是排练比赛节目,再有半小时就结束。邻里之间多理解,
远亲不如近邻嘛【笑脸】”后面跟着几个老好人的附和:“确实,老年人活动活动也好。
”“忍忍吧,谁家没点事。”谢理划掉群聊,打开另一个界面。
屏幕上是一张折线图——过去三十天,每晚九点到十一点的噪音分贝记录。
红线像躁动的心电图,每晚准时飙升。旁边附有截图:十三次@物业的记录,七次报警回执,
以及文岸每一次“已沟通”“再协调”的复制粘贴式回复。十点零五分,音乐停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像一层厚重的棉被压下来,反而让人耳鸣。谢理没有动。他在等。
十点三十七分,手机震动。胡广荣在群里发了段小视频:一群阿姨穿着统一服装,
在灯光下笑得灿烂。配文:“感谢姐妹们努力排练!咱们‘荣光艺术团’这次比赛一定拿奖!
为小区争光!【玫瑰】【玫瑰】”下面零星几个点赞。十一点整。谢理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一个PDF文件被拖进聊天框。
名:《关于23栋楼前空地夜间噪音污染源定位及音量合规化改造方案(V1.0试行)》。
他@了所有人,特别@了胡广荣和@物业-文岸。正文用仿宋字体,
“致锦绣花园全体业主及物业服务中心:根据《锦绣花园管理规约(草案)》第三章第七条,
及《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声污染防治法》第四十五条,
针对23栋楼前空地长期存在的夜间噪音超标问题(近30日数据显示,
平均夜间峰值达82.3分贝,超国家标准49.6%),
‘小区秩序重构筹备组’(临时)经前期调研与技术论证,现提出两套解决方案,
供相关方及全体业主表决。
方案A(合作共建):筹备组将免费提供并安装定向声场系统一套。
该系统可将声波集中投射于半径3米内的目标区域,实现‘声景隔离’。
即:舞团中心区域音乐清晰,三步之外音量衰减至40分贝以下(相当于图书馆环境)。
安装、调试及后期维护费用由筹备组承担。
方配合事项:1.提供固定电源接口;2.承诺后续活动音量控制在设备设定阈值内。
方案B(对等反制·默认选项):若噪音源持续拒绝合规化改造,
根据《公约(草案)》第八条‘累进响应机制’,将启动对等措施。自次日起,
源所在楼栋公共区域(非私人住宅外)定向播放《高等数学(同济第七版)》课程解析音频,
音量峰值与噪音源历史最高记录持平(83分贝),播放时长与噪音持续时间对等。
注:该音频内容经审核,无违规信息,属合法知识传播。播放设备将安装在公共区域,
由物业监督执行。表决规则:表决期:自本公告发布起1小时。
表决方式:点击下方链接进行实名投票(每户一票)。
若相关方(特指‘荣光艺术团’负责人)逾期未表态,系统将自动记录为‘弃权’,
并默认选择方案B。表决结果公示期:12小时。
小区秩序重构筹备组(临时)谢理2023年11月7日23:00”链接紧随其后。
消息发出的瞬间,群聊顶部的“正在输入”提示疯狂闪烁,却没有人说话。
像是往沸腾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冰水。谢理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分贝仪的数字安静地停在“31”。楼下空地灯光已灭,只剩路灯昏黄的光晕。他摘下眼镜,
用衣角慢慢擦拭。镜片后的眼角有淡淡的青黑——他已经连续一周失眠,
每晚被噪音切割的睡眠像破布,拼不完整。手机震动。
第一条回复来自一个陌生头像:“**……这啥?
”第二条:“PDF做的真专业……”第三条是文岸:“谢先生,
这个‘筹备组’是什么时候成立的?物业没有接到报备。
社区事务还是应该通过正规渠道……”第四条直接跳了出来。
胡广荣:“@谢理你吓唬谁呢?还数学音频?你放一个试试!我告诉你,
我们老年人锻炼身体是响应国家号召!你一个租户,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大家评评理!
”后面跟着三个她舞团姐妹的附和:“就是!欺负老年人!
”“物业不管管这种挑事的人?”“我们在这儿跳了五年了,以前怎么没人说?
”群里的气氛开始分化。有人小心翼翼:“其实……谢先生这个方案A好像还行?
”立刻被胡广荣怼回去:“行什么行!我们凭什么听他的?”谢理重新戴上眼镜,打字。
他的回复在刷屏的争吵中显得格外简短:“胡阿姨,现在是23:07。表决剩余53分钟。
”下面附了一个倒计时链接,数字正在一秒一秒减少。然后他补了一句:“另,
依据《民法典》第二百八十八条,不动产权利人不得违反国家规定弃置固体废物,
排放大气污染物、水污染物、土壤污染物、噪声、光辐射、电磁辐射等有害物质。
业主、租户权利义务对等,均受约束。与各位共勉。”群里突然安静了几秒。
胡广荣没再说话。她的“正在输入”闪现了几次,又消失。谢理关掉群消息提示,
回到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打开着另一个文档,
标题是《行为干预中的锚定效应与默认选项设计——以社区噪音治理为例》。
他敲下一行字:“实验日D-1。首次介入完成。情绪化对抗已成功引导至程序化表决轨道。
关键观察点:1.沉默多数反应;2.既得利益者反制策略;3.中间派(物业)立场漂移。
”敲完最后一个字,他揉了揉太阳穴。书桌抽屉里露出一角药盒——安眠药,医生开的,
但他很少吃。药物带来的沉睡像溺水,他宁可清醒地忍受噪音。窗外,夜色沉静。
二十三栋的某扇窗户后,胡广荣握着手机,屏幕的光照着她铁青的脸。
女儿在旁边小声说:“妈,要不就选那个A方案吧,
定向音响听起来还挺高……”“高什么高!”她猛地打断,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今天选了A,明天他就敢让我们登记身份证!后天就能规定我们跳什么舞!
这是欺负到头上来了!”她盯着那个倒计时。52分41秒。41秒。40秒。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却始终没有点进那个链接。而同一时间,
十七栋的赵大强刷着群聊,嗤笑一声:“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他顺手把遛狗时拍的视频发到抖音,配文:“小区奇葩邻居,不让跳舞要放高数,笑死。
”三栋的1802室,林静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
一遍遍播放谢理附带的《高等数学》音频样本。冰冷平稳的男声在讲极限定义。听了三十秒,
她忽然捂住脸,肩膀微微发抖。不是哭。是这一个月来,第一次,
有人用比噪音更“吵”的方式,替她说出了那句“我受够了”。倒计时在继续。
51分18秒。17秒。16秒。谢理保存文档,关掉电脑。他走到阳台,
点燃一支烟——这是他今晚唯一显得不那么“精密”的时刻。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明灭。
尼古丁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但代价是第二天更深的疲惫。这是个糟糕的循环,他知道。
楼下,一辆电瓶车驶过,车灯划破黑暗。他吐出烟圈,看着它在夜风中迅速变形、消散。
像某种脆弱的、旧有的秩序。2公约诞生与盟友集结倒计时归零的那个晚上,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高数音频,没有对峙升级。
只有谢理在23:01于群里更新的一条消息:“因技术调试原因,方案B执行延迟至明晚。
表决结果已生成,公示链接如下。”参与投票的户数仅占全小区的31%。其中,
选择方案A的占68%,弃权29%,反对3%。反对票分别来自胡广荣、她的舞伴刘姨,
以及赵大强。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多数。第二天傍晚,胡广荣的音响没有再响起。
23栋前空地第一次在夜晚七点呈现出它原本的寂静。有人在群里问:“今晚不练了?
”胡广荣没回。倒是她舞团里一个阿姨私下跟人说,胡姐气得血压高了,在家躺了一天。
谢理没有在群里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在晚上八点,上传了一个新的文件夹。
标题:《锦绣花园公共空间问题档案(第一辑)》。
里面分三个子文件夹:声污染:包含过往噪音数据、相关法条、定向音响报价单。
排泄物污染:十七栋附近草坪的粪便分布热力图(用红色标注),拍摄时间跨度两周,
附清晰犬只照片。狗主人未牵绳出镜率100%。
安全与侵占:电动车进楼道充电、公共区域堆私物、消防通道被占用的照片合集,
时间戳齐全。没有指责,没有@任何人。只有**裸的数据和图像。文件夹发布后一小时,
谢理的微信收到了第一条私信。是一个空白头像,昵称是“静”。
消息只有一句话:“热力图里,那只金毛在我家门口草坪拉过三次。我说过,没用。
”谢理点进对方朋友圈——三天可见,背景图是戴着降噪耳机的小女孩在书桌前写作业。
他回复:“方便面谈吗?我带数据。”五分钟后,对方发来一个门牌号:3-1802。
林静打开门时,手里还攥着手机。她四十岁上下,眼眶下有浓重的阴影,
身上的家居服洗得有些发白。她看了眼谢理身后,确认只有他一人,才侧身让开。
“不用换鞋。”她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客厅整洁得过分,
茶几上摊着小学生的作业本。最醒目的是窗户——三层玻璃,厚重的隔音窗帘,
窗台上放着两个分贝仪,型号比谢理那个更专业。“我女儿有注意力障碍,噪音会让她崩溃。
”林静没有寒暄,直接指向热力图上的一个红点,“这里,11月3号下午四点十分,
我录了视频。狗主人就在旁边看手机,等我清理完才牵着狗走。”她调出视频。画面里,
赵大强叼着烟,低头刷手机,金毛在草坪上排便。林静走近,低声说了句什么。赵大强抬头,
咧嘴一笑:“公共草坪嘛,狗也要自由的呀。”语气理所当然。视频结束。“我报警,
警察说这是道德问题。找物业,文经理说会加强巡逻。”林静扯了扯嘴角,
那是个不像笑的表情,“巡逻的结果,就是现在这张热力图。”谢理从包里拿出平板,
调出一份文档。“这是基于现有问题草拟的《邻里自治公约》框架。核心不是惩罚,
是建立清晰的预期和可执行的流程。”他滑动屏幕:“比如宠物管理。
公约草案第四条:所有犬只须办理登记,领取小区犬牌。外出须牵绳,并携带清理工具。
公共区域设置‘宠物便箱’,由物业维护,费用从公共收益支出。
”“违规处理:首次提醒并记录;二次违规,犬牌标记,
在‘社区公告’栏公示三天;三次及以上,限制该犬只进入特定公共区域,
并向全体业主公示。”林静盯着那条款:“他会理吗?”“单独一个人不会。
”谢理切换页面,是一张饼状图,“但我分析了过去两年业主群的投诉记录。
宠物问题相关投诉占34%,噪音占29%,公共空间占用占22%。
这是沉默多数最大的痛点。”他抬起眼:“公约需要联合发起人。不是吵架,
是共同提出一套解决方案,然后发起业主公投。
只要达到双过半——户数过半、面积过半——公约就能获得事实上的约束力。
”林静沉默了很久。客厅里只有空调低微的运转声。“为什么找我?”她问。
“因为你有数据,有视频,有持续记录的耐心。”谢理顿了顿,“而且,你女儿需要安静,
这不是‘忍忍就行’的小事。这是底线。”“底线。”林静重复这个词,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降噪耳机的边缘,“我忍了两年,以为底线会自己长出来。
”她忽然站起来,走进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翻开,
里面是手写的记录:日期、时间、事件、照片编号、投诉渠道、反馈结果。密密麻麻,
写了快半本。“我还有十七个G的视频和照片,”她说,声音不再轻飘,“存在网盘里。
邻居王姐家的孙子被狗吓哭过三次。502的李教授,他老伴心脏不好,
被半夜摩托声惊醒送过急救。”她合上本子,“你要多少人联署?”“第一期,五户。
”谢理说,“够发起动议,也够形成样本。”“什么时候开始?”“现在。”接下来三天,
谢理和林静见了四户人家。有女儿被吓哭的王姐,有老伴心脏不好的李教授,
有电动车被堵在楼道推不出来的外卖小哥,
还有因为公共区域堆满杂物、轮椅通行困难的残疾老人张叔。每一户,
谢理都带着那份不断增厚的《公约》草案,以及对应他们痛点的具体条款。
他不承诺“一定能成”,只展示“如果公约通过,流程会怎样走”。谈话结束时,
他的声音总是沙哑的——连续三天的高强度社交,耗尽了他这个习惯独处的研究者的能量。
但他撑住了,因为这是实验必需的一环。“问题不是他们不讲理,”他对李教授说,
声音因疲惫而低沉,“而是没有一条‘理’是大家公认、且写了下来的。我们现在要写的,
就是这本‘说明书’。”李教授戴着老花镜,逐字读了宠物管理条款,
又看了消防通道清理方案。最后摘下眼镜:“我教书四十年,教案写了无数。没想到老了,
还得给小区写‘教案’。算我一个。”第五户是外卖小哥陈闯。他挠着头:“哥,
我就一租房的,说话有用吗?
”谢理调出《民法典》相关司法解释:“业主大会或者业委会作出的决定,
对全体业主具有约束力。这里的‘业主’,包括物业使用人——也就是租户。你的合法权益,
同样受保护。”他顿了顿,声音里的疲惫掩不住,“而且,你每天在小区跑,
看到的比谁都多。”陈闯眼睛亮了:“那我可太知道了!哪栋楼总把垃圾放门口过夜,
哪家电动车天天堵通道,我门儿清!”三天后,晚上八点。
一个名为“小区秩序重构筹备组(发起)”的七人群聊建立。
谢理上传了《锦绣花园邻里自治公约(草案1.0)》,共八章四十二条,
涵盖噪音、宠物、公共卫生、公共空间、安全消防、车辆管理、争议解决和修订程序。
林静上传了她整理的问题影像资料索引。李教授提交了条款的文字润色建议。
王姐核实了各条款中涉及未成年人保护的部分。陈闯贡献了“最常违规点位地图”。
张叔用语音发来长长一段,关于无障碍设施的补充意见。晚上十点,
谢理将公约草案正式发布在业主大群。
文案极其简短:“《锦绣花园邻里自治公约(草案1.0)》由七户业主/租户联合发起,
现公示征求全体意见。公示期7天。期满后,将根据反馈修订,并正式发起表决程序。
建设家园,需规则共识。愿与诸位邻居共商。”文件后面,是七位发起人的门牌号署名。
3-1802林静的名字,排在谢理之后,第二位。群聊再次陷入那种诡异的寂静。
直到赵大强的消息跳出来:“搞什么玩意儿?还公约?老子遛狗拉屎还得你们批准?
”一分钟后,林静@了赵大强。这是她第一次在数百人的大群里,公开@一个具体的人。
她的回复只有一句话,却配了一张图:“@17-302赵大强根据草案第四条第三款,
请您在遛狗时携带清理工具。附图:金毛犬于今日18:17在3栋北侧草坪排泄,
您未清理。照片序列号20231110-1817。”照片清晰无比。狗,粪便,
赵大强转身离去的背影。群里炸了。不是争吵,而是一种惊愕的、压抑已久的骚动。
“支持!”“早该管管了!”“第四条关于电动车的那条,
我补充一点……”也有零星反对:“管太宽了吧!”“谁给你们权力?”但这一次,
反对的声音立刻被更多的具体问题淹没了:“不管?那我家门口天天被狗尿你怎么说?
”“电动车堵通道万一着火谁负责?”文岸匆匆出现:“大家冷静!
有诉求可以走正规渠道向物业反映……”没人理他。谢理关掉群聊,看向窗外。夜色里,
小区的灯火次第亮着,每一扇窗后都是一个被噪音、粪便、拥堵困扰过或正在困扰的家庭。
公约只是一份文档。但写下它的过程,正在让一些东西从涣散中凝聚。手机震动。
是林静发来的私信,只有两个字:“谢谢。”谢理回:“是第一步。”发完,
他吞了两粒维生素B,又看了眼安眠药盒,最终还是没有打开。今晚他需要保持清醒,
因为事情还没完。他刚放下手机,门铃响了。监控屏幕里,赵大强叼着烟,
满脸戾气地站在门外,身后跟着那条高大的金毛。谢理拿起手机,点开录像功能,
然后打开了门。“你就是谢理?”赵大强上下打量他,吐出一口烟,“租在23栋的那个?
”“是我。”谢理站在门内,没让他进来的意思。“行。”赵大强把烟头扔在地上,
用脚碾了碾,“我警告你,少他妈多管闲事。老子遛狗十几年了,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再搞什么公约,再拍照片,信不信我让你在这小区住不下去?”金毛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
低吠了一声。谢理的目光从地上的烟头移到赵大强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举起手机,
屏幕对着赵大强:“赵先生,您的威胁我已录像。另外,
您未办理犬证、未系犬绳进入他人住宅楼道,
涉嫌违反《北京市养犬管理规定》第十六条、第十八条。您随意丢弃烟头的行为,
也涉嫌违反《北京市控制吸烟条例》。”他顿了顿,
调出另一个界面:“这是公证处的在线存证平台入口。需要我现在将录像上传,
并预约后续的法律咨询吗?”赵大强愣住了。他预想过对方会害怕、会争吵,
甚至可能动手——他都准备好了。唯独没想过,
会是一串冰冷的法条和一个他听不懂的“存证平台”。“你……”他张了张嘴。“或者,
”谢理收起手机,语气依然平稳,“您也可以选择参与公约的讨论,
在公示期内提出您的修改意见。这是您的合法权利。”他往后退了半步,手放在门把上。
“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休息了。楼道是公共区域,请您和您的犬只尽快离开。晚安。
”门轻轻关上。门外,赵大强站在原地,烟忘了点。金毛蹭了蹭他的腿。门内,
谢理将录像备份,在实验日志上记录:“D-5。首次遭遇直接人身威胁。
应对策略:法律条款锚定+程序化应对。对方反应:认知失调。
后续需观察其行为路径选择——升级对抗,或尝试规则内博弈。”记录完,他靠在门上,
深呼吸了几下。刚才的镇定是演出来的,掌心其实有汗。他不是天生的斗士,
只是比普通人更擅长预演冲突并准备好台词。每次对峙后,都需要时间平复心跳。
他走到窗边。楼下,赵大强牵着狗,慢慢走远了,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茫然。
公约的种子已经撒下。现在,要等它顶开坚硬的现实土壤。而第一片裂痕,已经出现了。
3技术降维与首次执行公示期第六天,晚上七点差五分。23栋前空地灯火通明。
“荣光艺术团”的十二位阿姨悉数到场,统一穿着紫红色绸缎舞服,胡广荣站在最前面,
手里攥着音响遥控器。她没看手机——那个倒计时链接已经失效了,
谢理说“技术调试延迟”,在她听来就是认怂。“姐妹们,”她抬高嗓门,
刻意让周围散步的邻居都能听见,“咱们今天照常练!有些人啊,书读多了,
以为拿几张纸就能吓唬人。我告诉你们,咱们在这儿跳舞,一不违法二不乱纪,
是响应全民健身!”掌声。稀稀拉拉,主要来自舞团内部。七点整。胡广荣按下播放键。
《最炫民族风》的前奏炸开。她特意把音量旋钮又拧大了半格——84分贝,
比历史峰值还高一点。鼓点像拳头,砸向夜色。舞团动起来了。
周围散步的邻居加快脚步离开,有人皱着眉回头。三楼的窗户“砰”一声关上。
胡广荣跳得格外用力,眼睛却忍不住瞟向23栋的某个窗口。那里没开灯。同一时间,
23栋602室。谢理站在窗前,窗帘只拉开一道缝。
3)、定向音响控制程序(待机)、以及《公约》第八条“累进响应机制”的执行确认弹窗。
林静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自己的分贝仪,指尖发白。“真的要做吗?”她的声音很轻。
“公示期明天结束。今晚是最后的机会窗口。”谢理没有回头,声音因连日疲惫而沙哑,
“如果威胁不执行,公约就永远只是‘草案’。”“可她报警怎么办?”“出警需要时间。
等警察到场,我们已经完成‘行为校准’。”谢理终于转过身,眼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
“而且,我们做的一切,都在公约框架内。音量对等,内容合法,
范围限定在公共区域——她找不到违法点。”他点击确认弹窗。屏幕上跳出倒计时:60秒。
楼下,胡广荣跳到第二首《小苹果》。音乐震耳欲聋,她甚至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
痛快。憋了六天的气,好像都随着鼓点甩出去了。就在这时,异样发生了。
舞团边缘的王阿姨忽然停下动作,疑惑地左右张望。紧接着是李阿姨。她们彼此对视,
用口型问:“声音小了?”不,不是小了。胡广荣自己也感觉到了——音响就在她脚边,
声音依然震得她胸腔发麻。可她往旁边走了两步,那鼓点突然就像隔了一层玻璃,
变得模糊、遥远。再走远几步,声音衰减得近乎听不见。她猛地回头。
散步的邻居们停在不远处,正惊讶地指着这边。他们的嘴在动,表情是看热闹的惊奇,
却没有一个人捂耳朵。“怎么回事?”刘姨凑过来,大声喊。胡广荣没回答。她冲向音响,
检查电源,插头,音量旋钮——一切正常。可声音就是传不出去,
像被一个无形的罩子扣在了这三米见方的区域。然后,另一种声音加入了夜晚。不是音乐,
是清晰、平稳、毫无情绪的男中音,
正用标准普通话讲述:“……导数反映了函数在某一点处的变化率。从几何意义上看,
就是曲线在该点的切线斜率……”声音的来源很明确:23栋侧面的公共绿化带。
几个黑色的、书本大小的便携式音箱被固定在矮灌木丛中,朝向胡广荣跳舞的空地。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力极强。《小苹果》欢快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与冰冷理性的“对于可导函数f(x),
其导数f’(x)表示……”形成了荒诞绝伦的二重奏。舞团全乱了。阿姨们听不清音乐,
却能清楚地听见“极限”“微分”“连续”。动作卡顿,面面相觑。散步的邻居们围了过来,
有人开始笑——不是嘲笑,是看到超现实场景时本能的笑。胡广荣的脸“唰”地红了,
继而变白。她扔下音响,冲向绿化带。她看到了那些音箱,伸手去抓——“别动!
”一个声音响起。是物业的文岸,带着两个保安匆匆赶来。他满头大汗,
显然也是刚接到消息。“胡、胡姐,这些音箱……是谢先生向物业申请的,有备案,
放在公共区域播放合法知识内容……您不能私自拆除公共财物……”“文岸!你帮他们?!
”胡广荣尖声叫道。“我不是帮谁……”文岸擦着汗,“谢先生提交了完整的申请材料,
公共区域临时设备放置申请表》、设备安全检测报告、内容合法性说明……程序上完全合规。
而且,这个技术方案——叫什么‘声波定向干涉’,也是为了解决噪音扰民问题……您看,
现在您这边声音其实传不远了,对周围邻居影响小多了……”胡广荣气得浑身发抖。
她环顾四周——舞团的姐妹们眼神躲闪,
有人在收拾东西;围观的邻居窃窃私语;文岸一脸为难但寸步不让。她掏出手机,
颤抖着按下了110。“喂?我要报警!有人骚扰!在锦绣花园23栋……”602室。
林静看着监控画面——警车闪着灯驶入小区——呼吸急促。“她报警了。”“预料之中。
”谢理调出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扫描件:申请表、检测报告、法条依据。
“文经理会处理。警察来了,看到程序合规、内容合法、音量未超标,最多是调解。”果然,
十分钟后,两名警察到场。了解情况后,其中年长的警察皱着眉听完双方的陈述,
又检查了谢理提供的材料,最后对胡广荣说:“阿姨,人家这个……确实不违法。
音量检测了,没超标;内容是高数课,合法;设备放在公共区域,有备案。您要觉得受干扰,
我建议你们双方协商,比如您把音响关小点?”“关小点?!”胡广荣声音都变了调,
“是他们放数学课骚扰我!”“那您也可以关掉音响嘛。
”警察指了指还在轰鸣但传不出三米的音响,“您看,现在这样,其实对大家都不好。
不如各退一步?”胡广荣张着嘴,说不出话。
她看到警察眼中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这都什么事儿”的荒谬感。她忽然明白,
在这场博弈里,她已经输了——不是输给谢理,
是输给了那套她不懂但所有人都说“合规”的程序。她咬着牙,走到音响旁,
“啪”地关掉了电源。音乐戛然而止。只剩下数学课冰冷的声音,
在安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下面我们看例题三,
求函数y=x³在x=2处的导数……”胡广荣没再看任何人,低着头,快步走向单元门。
她的背影佝偻着,像突然老了十岁。舞团的阿姨们面面相觑,也默默散了。
文岸指挥保安暂时关闭了数学课音箱,然后走到谢理单元楼下,用对讲机联系:“谢先生,
您看……今晚就先这样?胡阿姨那边,我会再沟通……”谢理在窗口对他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业主群。胡广荣没出现。倒是刘姨发了一条:“最近天气转凉,
艺术团暂时调整活动时间,后续安排另行通知。”文岸立刻跟上:“理解理解!天气变化,
保重身体最重要【微笑】”没人接话。几分钟后,谢理在群里更新了《公约》草案的修订版,
根据公示期反馈调整了三条细则。
然后他发了一条:“今晚23栋前空地实测噪音峰值:47分贝。
定向声场系统效果验证通过。该系统已移交物业保管,欢迎有需要的团体向物业申请使用。
使用须知详见附件。”依然没人说话。但五分钟后,
林静在群里上传了一张照片:她女儿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窗户开着,夜色安静。
配文:“一个月来,第一次能在晚上安静写作业。谢谢。”下面,开始出现点赞。一个,
两个,五个,十几个。不是整齐的队形,是陆陆续续的,沉默的,但真实的认可。
深夜十一点。谢理坐在电脑前,实验日志上记录:“D-7。首次技术干预执行完毕。
目标行为(噪音)即时终止。
’放大了心理冲击;2.围观邻居的态度转变——从‘受害者’变为‘规则执行的见证者’,
身份认同开始迁移;3.胡反应模式:情绪崩溃→报警→警方调解→程序性认输。
预计24-48小时为情绪反扑窗口期。”他保存文档,走到阳台。夜色沉静。
23栋前空地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出孤零零的光圈。远处,
胡广荣家的阳台灯还亮着。手机震动。是林静:“她会不会报复?”谢理回:“会。
但报复的方向,会改变。”“什么意思?”“以前,她的对手是‘讨厌噪音的邻居’,
报复是制造更多噪音。现在,她的对手是‘一套规则’,报复的方式,只能是挑战规则本身。
”他打字,“而规则,欢迎挑战——只要按规则来。”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很久,
最后发来:“明白了。”谢理放下手机,点燃一支烟。第一回合结束了。
但这场用文明对抗混乱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而他知道,最大的考验,
从来不是胡广荣的愤怒。是当规则开始运转,
那些被它保护也同时被它约束的普通人——包括他自己——将如何与它共处。
烟头在黑暗里明灭。像警醒的、不会熄灭的眼睛。
4混乱联盟的反扑与分化公示期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
一张A4打印纸贴在了每栋楼的单元公告栏。
标题是《关于部分人员假借“公约”名义扰乱小区正常秩序的严正声明》。
正文措辞激烈:“……近期,个别外来租户以‘筹备组’名义,擅自发布所谓‘公约’,
采用威胁、恐吓、技术骚扰等手段,严重破坏邻里和谐,侵犯业主合法权益。
其行为已涉嫌寻衅滋事。”“……我们坚决反对任何未经业主大会授权的‘私规’,
坚决**针对老年群体正当文体活动的污名化打压。”“……呼吁广大业主明辨是非,
勿被煽动。小区事务应由全体业主共同决定,绝不允许少数人挟持民意!
”落款处是三个手写签名:胡广荣、赵大强,以及一个让许多人愣了一下的名字——文岸。
签名旁边,还盖了一个鲜红的章:锦绣花园第三届业主委员会(临时工作小组)。“业委会?
”李教授戴着老花镜,凑近公告栏,眉头紧锁,“上一届业委会不是去年就到期解散了吗?
哪来的‘临时工作小组’?”王姐在旁边气得发抖:“文经理怎么能签名?
物业不是应该中立吗?”消息在业主群里炸开。支持公约的和反对的吵成一团,
更多的人在问:“业委会重组了?我们怎么不知道?”23栋602,
谢理的客厅第一次坐了七个人。筹备组的七位发起人全到了。林静抱着手臂站在窗边,
脸色苍白;李教授反复看着手机里的公告照片;陈闯急得直挠头:“文经理这一手太狠了!
他代表物业签字,不明真相的业主真会以为咱们不合法!
”“最麻烦的是‘业委会’这个旗号。”王姐忧心忡忡,“哪怕是个临时的,
听起来也比我们‘筹备组’正规。”张叔坐在轮椅上,声音低沉:“他们打的就是程序牌。
说我们程序不合法,所以他们要成立‘合法组织’来对抗。”所有人都看向谢理。
他坐在餐桌旁,面前摊着笔记本电脑、一沓打印文件,
还有三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是不同楼栋公告栏前围观业主的表情抓拍。
他看起来比一周前更瘦了,眼镜后的眼睛里有血丝,但目光依然锐利。
“他们的攻击点有三个。”谢理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但条理清晰,“第一,
我的租户身份,暗示‘外人无权’。第二,我们程序的‘非正式性’。第三,
将我们针对具体问题的干预,上升为‘破坏和谐’的定性。
”他调出电脑上的一个页面:“这是《北京市物业管理条例》。
第二十五条:业主大会可以决定制定或者修改管理规约。而业主大会的召开,
需要专有部分面积占比三分之二以上的业主且人数占比三分之二以上的业主参与。
”他抬起头:“他们成立的‘临时工作小组’,同样没有任何业主大会授权。本质上,
和我们一样,都是‘自发组织’。”“可他们拉上了物业。”林静转过身,“文岸那个章,
唬人。”“所以,我们也要拉上物业。”谢理切换页面,是一份表格,“或者说,
拉出物业的问题。
显示着小区近两年的公共收益收支简表:电梯广告、停车费、公共区域租赁……收入列粗略,
支出列只有“维护成本”“管理费”等大项,没有明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