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堂口夺权那日,卫楹替蒋应深挡了一劫,双腿被废。
蒋应深接手堂口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堂口前后三道门槛全拆了,铺成缓坡。
第二件事,是当着所有老堂主旧部的面,推着卫楹的轮椅走到香堂正中,说了那句:“从今往后,见她如见我。”
于是整个地下城都知道,蒋应深身边有个坐轮椅的女人,也只有她能让堂口那些汉子,恭恭敬敬喊一声“阿嫂。”
接到闺蜜电话时,卫楹正在看码头货运的流水表。
“楹楹,你得罪夜巷那帮疯子了?”
卫楹放下笔:“什么?”
“你不知道?”闺蜜低了声音,“都在传蒋应深为女人平事,接了夜巷的生死令,今晚十点地下拳场,赢了恩怨一笔勾销,我还以为是你。”
卫楹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为女人平事?
“知道了,我去看看。”
夜巷深处,血腥气混着汗臭和廉价烟味,地下拳场里人头攒动,却安静得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场地中央,蒋应深正脱下外套披在一个女生身上,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在暗场中依然熠熠生辉。
卫楹推轮椅的手顿住,沉默地看着他。
蒋应深一路走上擂台一路开口:“今晚之后,林**和你们的恩怨,既往不咎。”
“当然,”刀疤脸咧嘴,“只要蒋爷能赢。”
人群里有人嗤笑,声音刺耳:“听说蒋爷家里那位,当年可是为了您废了一双腿,怎么,现在轮椅坐腻了,换个能站能跳……”
话音未落,枪声炸响,人应声倒地,蒋应深收回枪,眼神都没动一下。
刀疤脸色一沉,却也知是自己人犯了蒋应深忌讳,只冷冷宣布车轮战开始,打到无人敢上为赢。
蒋应深的身手是尸山血海里淬出来的,轻松应对这种场面不算问题,但架不住有人使阴招,左臂瞬间洇开暗色。
被他护在身后的女生惊惧不已,眼泪滑落,而他还有闲心安抚。
顶上白炽灯晃了一下,刺得卫楹眼睛发涩。
七年前,也是在夜巷,他单枪匹马把她从人堆里抢出来,那时他浑身是血,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捂着她的眼让她别看……
卫楹闭上眼,抬起手,身后阴影里有人掠出,枪口无声抬起,指向夜巷每一个人。
刀疤脸色骤变:“卫**?你要坏规矩?”
轮椅碾过沾血的地面,她递出一张支票:“开个价,这件事算我平了。”
贪婪在脸上闪过,刀疤眯起眼:“早就听闻堂口阿嫂手眼通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
“数字随意。”卫楹打断他的话。
“爽快!”刀疤收了钱,带着人利索离开。
蒋应深快步走向她,想解释,可身后传来软弱的惊呼,女生晕倒了,他脚步顿住。
只一眼的犹豫,卫楹就调转轮椅,朝门外去了。
她听见了蒋应深的喊声,但她没回头,而是坐在车上,看着他抱着女生消失在夜色里。
“跟上去。”
最终停下的地方,让卫楹攥着薄毯的手,指节彻底泛白。
是城西的老戏园,他们初见的地方。
那天阳光正好,她一时兴起在樱花树下跳了一段惊鸿,转身时,看见他倚在门边,手里夹着烟,却没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后来他把老戏园买下来,改成一个小院,他说这里装着他们最美好的记忆,要好好保存。
而此刻,他抱着另一个女人走进了那扇月亮门。
手下递来文件:
【林清浅,A大古典舞系学生,擅跳《惊鸿》,父亲嗜赌,母亲病重,半年前在银座会所**,因容貌和阿嫂有三分相似,被人送给蒋爷,蒋爷偶尔会看她跳舞。】
资料里附了一张照片,是林清浅在舞台上的抓拍,白衣翩跹,眼神清澈。
确实像。
以至于卫楹盯着那张照片看到眼睛发酸,才移开视线,望向小院的樱花树。
之前不解的问题在此刻有了答案。
上个月,蒋应深应酬回来,身上酒气不重,带着甜腻的栀子香,嘴里含糊地说了句:
“楹楹,惊鸿还是你跳最好看。”
她当时浑身一僵,以为他是醉了,想起往事才会这么说。
毕竟她腿废了后,他再也没当着她的面提起舞蹈。
原来如此。
卫楹低头,重新看向照片,林清浅在跳,蒋应深在看。
她忽然觉得冷,想把膝上的薄毯拢紧些,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走吧。”
第二天,港城八卦小报的头条差点就爆了。
记者拍到了蒋应深抱着林清浅进老戏园的照片,也拍到了卫楹的车停在街对面的侧影。
但报纸最终没能印出来。
照片被拦下,底片被删,记者被“客气”地请去喝了茶,出来时脸色煞白,一个字不敢多说。
手下把这件事汇报给卫楹,同时递过来一个U盘。
“那个记者手里还有些别的东西,关于蒋爷和林**的,我一起拿回来了。”
她接过U盘,插入电脑。
文件夹里几十张**照,全是蒋应深和林清浅——他送她回学校,陪她吃路边摊,在舞蹈教室外面等她下课。
最后一份,是音频文件,她点开。
先是一段嘈杂的背景音,接着是两人的共友,周崇调侃的嗓音:“蒋爷,最近往舞蹈学院跑得挺勤啊,那个林清浅什么情况?别告诉我你真动了心思。”
静了几秒。
蒋应深的声音响起,带着疲惫:“我爱的人只有楹楹。”
“那你这是?”
“她跳舞的时候,”蒋应深顿了顿“有几分像七年前的楹楹。”
周崇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要是楹姐知道——”
“她知道不了。”蒋应深打断他,“我知道我欠楹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可你知道吗,每次看到她的轮椅,我就觉得喘不过气,我知道我他妈混账,可我偶尔也需要呼吸,看着清浅,我能暂时忘了这些。”
“我只是,有些累了。”
周崇长长叹了口气:“你迟早把自己作死,楹楹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赶紧断干净。”
录音戛然而止。
卫楹静**在轮椅里,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她想起腿刚废的那段日子。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摔碎了所有镜子,冲他吼“蒋应深你滚!我不需要你可怜!”
他在门外站了三天三夜,最后她推开门,看见他胡子拉碴,眼眶深陷的样子,突然就哭不出来了。
他说:“楹楹,你别赶我走,你腿废了,我当你的腿,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就每天在你睡后才回来,天亮前就走,但你别赶我走,行不行?”
她那时想,这辈子就他了。
瘸了也好,废了也罢,认了。
可现在,她成了他的枷锁。
卫楹极轻地笑了一下,仰头逼走眼尾的水光。
随后她开始拟定协议,用十分钟为自己九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最终在聊天框里敲下两个字:签字。
半小时后,办公室门被撞开,蒋应深出现在门口,脸色因为失血和焦急而苍白,左臂的伤口似乎又崩开了,纱布渗出暗红。
他单膝跪了下来,仰头看着她,声音沙哑破碎:
“楹楹,你别这样,清浅她是因为我才被卷进来的,我只是不想亏欠她,我现在就把她送走,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卫楹看着他,从庙街那个眉目桀骜的少年,到如今沉稳冷峻的蒋爷。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伸出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衬衫领口。
指尖擦过他颈侧的皮肤,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是他第一次为她挡刀时留下的。
当时血流如注,她吓得手都在抖,他却笑着说:“别怕,死不了,等疤好了,我把它纹成玉兰,你最喜欢玉兰。”
后来疤还在。
玉兰没纹。
原来他忘记的不止一件事。
蒋应深顺势想握住她的手,卫楹却在这时抬起另一只手——
“啪!”
一记耳光,清脆利落。
蒋应深脸偏过去,左颊迅速浮起红痕。
卫楹收回手,红唇轻启:“蒋应深,我是伤了腿,不是伤了脑子。”